冬雪難得停歇,烏桕枝頭上隻染了薄薄一層雪,依稀能瞧出本來的模樣。
再有兩日,就是臘月初八了。
昨兒才在裴凝幾人陪伴下過了生辰,溫聆筝早早起了身。
她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妝台前,搖光正替她梳着頭。
玉衡打簾從外頭進來,精緻的小食擺滿了桌。
“姑娘,老太太那邊方才叫了人來說。”
“大姑奶奶午時左右到,請姑娘莫要遲了。”
溫聆筝應了聲,有些疑惑:“先前姑母來信,隻說年後要攜子女進京探親,怎的提前了?”
玉衡茫然,溫聆筝搖了搖頭沒再深究。
她似有深思,看向搖光,從妝匣裡翻出一支簪花。
“待會兒玉衡和我去壽康堂,你且替我去趟城西的劉氏羅錦鋪,務必親手交給劉裁縫。”
搖光點頭應下。
用過早食,溫聆筝領着玉衡向壽康堂而去。
“四姐姐也來了?”
穿堂内,溫聆箫與溫聆筝迎面遇上。
她穿了件顔色明麗的對襟襦裙,腰間系着細帶,襯得細腰盈盈一握。
“好巧,五妹妹。”
斂去眉目間的那絲厭惡,溫聆筝笑笑,任由溫聆箫挽上了她。
“四姐姐可有聽說,今日大姐姐也會回來呢!”,溫聆箫嬌俏的聲音闖入溫聆筝的耳。
言語間雖不乏有對長姐的親昵與敬仰,可讓人聽着卻覺她意有所指。
溫聆筝的目光冷了幾分:“姑母難得歸家,大姐姐回來一趟也屬情理之中。”
宣仁四年初,平江侯府的謝老太太久病不愈,為給謝老太太沖喜,錢大娘子到處為家中庶子物色親事。
平江侯府謝家關系複雜。
已故的老平江侯原是前朝舊臣,因審時度勢投誠太//祖,這才有了從龍之功,得以封侯。
現任平江侯謝士祯的大娘子錢氏出身前朝舊族。
太//祖登基後,新舊貴族聯姻盛行。
彼時尚是平江侯世子的謝士祯在其父的安排下與鄭家結親,納了吏部尚書鄭桀的庶出次女為妾。
鄭氏驕縱,錢大娘子與她一向不睦。
那庶子為鄭氏所出,雖是個頑劣之輩,卻頗得平江侯的喜愛。
錢大娘子再如何不喜,卻也無可奈何,家中常因這事鬧得雞犬不甯。
平交之家,哪個願意将好好的女兒嫁過去?錢大娘子說破了嘴也沒用。
明珠郡主的生辰宴上,永慶大長公主的一句話讓她注意到了溫家姐妹,隻一眼,她就看上了端莊娴雅的溫聆笙。
“聽說大姐姐的福哥兒被錢大娘子抱去養了,她都哭了好幾場了!”
溫聆箫的話打斷了溫聆筝的思緒。
錢大娘子有親生的一子兩女。
長子謝義庭娶了官家同胞長姐,長樂長公主,可長公主卻在誕育長女時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
謝義庭敬愛發妻,不願納妾,錢大娘子傷透了腦筋。
溫聆笙于宣仁六年嫁入平江侯府,福哥兒是她頭生的兒子,才滿百日。
突然沉默,溫聆筝覺得心口發澀。
她雖未當過母親,可卻也養過孩子。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與裴凜聚少離多,她因膝下無子受人诟病,偷偷躲在立心院裡落淚。
那個才七歲的小娃娃為她跑去跟人打架,臉上手上都挂了傷,可還是笑着寬慰她。
“二嬸嬸,您别聽他們胡說,二叔不會的。”
“将來有了弟弟妹妹,敬兒照顧他們,就算沒有您也别怕,以後敬兒孝順您。”
那個撫平了她初入侯府時的不安與惶恐,給她的生活帶來了無盡色彩的孩子,卻在寒冬臘月溺斃在了不過及腰深的池子裡。
——直到手腳都泡得脹起才被人發現。
那年,他才八歲,而這一切隻因她的疏忽。
深吸了一口氣,溫聆筝将滿腹心緒盡數壓下。
她瞥了一眼溫聆箫:“五妹妹,這話以後還是莫要提的好。”
溫聆箫讪讪一笑:“四姐姐也太過謹慎了,左不過是姐妹間的閑談罷了!”
溫聆筝搖搖頭,掙開了溫聆箫的手。
“隔牆有耳。”
“更何況,怕就怕這并非隻是錢大娘子一人的意思。”
溫聆筝不再理會溫聆箫,轉而快步向着壽康堂而去。
溫聆箫愣在了原地,她看着溫聆筝的背影,眉頭鎖成了一團。
直到她的侍女青魚扯動她的衣角,她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頰,重新挂上了一抹笑,繼續向壽康堂走去,隻是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卻是讓青魚不寒而栗。
壽康堂内,難得熱鬧。
溫老太太端坐在上位,手中轉得飛快的白玉十八子昭示着她急切的心情。
一早從平江侯府回來的溫聆笙正坐在溫老太太身側,她眼下似有一圈烏青,可遮了妝,看不真切。
兩名女使一左一右地打起門簾,報信的小厮嬷嬷跑了一趟又一趟。
終于,在溫老太太的翹首以盼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前。
“娘……”
溫靜好快步走到了溫老太太面前,垂淚問安。
溫老太太看着久未見過的愛女,心下亦是悲戚。
向氏妯娌三人勸了又勸,母女二人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溫聆筝看着眼前的一切,平白品出了幾分觀戲之感。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溫同文,沒有錯過他眼中的那絲不耐。
都說溫老太太最重利益,可她倒覺得,她這個看似仁懦的父親,反倒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溫靜好和溫老太太哭過一場,轉過身來跟三位兄長嫂嫂見禮,又将自個兒的一雙兒女推到溫老太太面前。
“禮哥兒,意姐兒。”
“還不快叫外祖母?”
被推到前頭的哥兒姐兒乖乖磕了頭,得了溫老太太的賞,又在向氏的帶領下與溫府的哥兒姐兒見了禮。
溫聆筝笑着點頭,卻在無意間對上了溫靜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