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
交加的風雪吹動院中零星挂着的燈籠,破碎的光點映在雪地裡,明明滅滅。
溫聆筝坐在窗邊,伸手想握住一點光亮,可再展開,卻仍是一片虛無。
搖光拿了披風走到她身後,“姑娘,咱們該去壽康堂了。”
溫聆筝沒多言,隻安靜地穿上了披風,領着搖光向外走去,末了問了一句:“事情可辦完了?”
“辦完了。”,搖光将手爐遞到了溫聆筝的手中。
溫聆筝又問:“阿凝沒起疑吧?”
搖光搖搖頭:“我阿兄說,裴大姑娘隻以為是姑娘你面嫩,不好意思将東西親自交給二公子。”
溫聆筝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阿凝單純,還是暫時不要将她牽扯進來的好。”
溫老太太尚在,故溫府不曾分家。
溫聆筝領着玉衡才走到月洞門外,裡間的嬉鬧聲已翩翩入耳。
任嬷嬷眼尖,一見溫聆筝就迎了出來。
她殷勤地接過姑娘脫下的披風,笑着道:“四姑娘可來了!老太太剛才還念着您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
溫聆筝回以一笑,“雪夜濕寒,嬷嬷要當心。”
任嬷嬷應了聲,忙不疊地去掀簾子。
裡屋,燭燈點了一盞又一盞,很是亮堂。
溫靜好正與溫老太太叙話,阖府的姑娘都被她誇耀了一遍,讓人看不透她的真實想法。
向氏并幾個妯娌坐在一旁,不時搭上兩句,笑容滿面。
為人父母者,也實在難對誇耀自己兒女的人妄加猜測。
溫府的哥兒姐兒領了林氏兄妹坐在另一處推棗磨,溫聆筝并無興趣,與長輩見了禮後就落座在了向氏身邊。
恰逢溫同文兄弟到來,各房的哥兒姐兒們也都坐回了原處。
溫府家宴熱鬧,窗外悅耳的爆竹聲裡混着喧嚣。
溫同文面露難色,溫同富忙起身給他遞酒,卻也沒能将之攔下。
頂着溫老太太的目光,溫同文看向溫靜好,“林家,來信了。”
歡樂的氛圍一瞬凝滞,溫靜好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林文禮按住了急切的林舒意,兄妹二人佯裝鎮定。
“大哥……”,溫同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溫同武則眼觀鼻,鼻觀心。
溫老太太哪能聽不出溫同文的言外之意,她輕呷了一口溫酒,看向溫同文,回道:“你就回他說我病了,留你妹妹多住兩日。”
溫同文沒敢反駁母親,溫同富大松了一口氣,倒是溫同武皺了一下眉頭。
林文禮将這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稍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酒過三巡,宴席散去,溫聆筝也領了搖光回到圖南院。
玉衡早早就侯在了屋裡,院中的丫頭婆子也已被她遣開,她麻溜地與溫聆筝互換了衣裳,輕聲道:“姑娘,事情都辦妥了。”
溫聆筝微微颔首,轉身從妝匣裡拿出了兩個荷包遞給搖光,沉甸甸的,裝着銀錢。
“待我與搖光走後,你就将燈熄了。”
“若有人來,你也隻管說我睡了,讓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說。”
曉得事情重要,玉衡鄭重應下。
眼見溫聆筝與搖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圖南院内的燈也一盞接一盞地歸于平靜。
月色皎潔如水,映着雪光,照亮了前路。
溫聆筝跟在搖光身後,二人從彎彎繞繞的抄手遊廊走過,搖光玉衡的母親莊嬷嬷已候在了角門旁。
“還下着雪呢!姑娘身子又弱。”
“你怎得這麼不上心?也不給姑娘添件衣裳?”
莊嬷嬷迎了上來,心疼地拉過溫聆筝的手,将抱着的湯婆子塞了過去。
搖光玉衡的父親早年病逝了,莊嬷嬷不肯再嫁,隻一人拉扯着三個孩子長大。
她為人潑辣爽快,将齊氏嫁妝中京郊的幾個莊子管理得井井有條,若非年節,并不常在府上。
搖光苦笑了一聲,想解釋,可又最知母親脾性,索性閉嘴。
溫聆筝笑了笑,将湯婆子抱在懷中。
“哪就這麼嬌貴了?”
“既是裝,那總得像才行。”
又拍了拍搖光的手:“我知嬷嬷最是疼惜我,可也不好冤了這丫頭的,滿院也再尋不到比她更細緻妥帖的人兒了!”
“姑娘總是向着這丫頭的!”,莊嬷嬷無奈笑笑,沒再細究,忙将溫聆筝迎進了小院。
小院不大,收拾得卻很幹淨,甚至還在角落辟出了一塊地來,隻是還沒種上東西。
謹慎地将門關好,莊嬷嬷走到溫聆筝身邊,“姑娘,人都在裡頭了。”
溫聆筝點頭,向裡間走去。
雪夜凜寒,可這間屋子卻溫暖如春。
皆換上了一身乞兒衣裳的劉裁縫一家正坐在屋内,一見溫聆筝,三人不約而同起身跪下,“還求溫四姑娘救救我們。”
快步上前,溫聆筝一把攙起了劉裁縫,又讓搖光将那小女娃帶到一旁去玩,“我既讓你們來,自是不會不管的。”
神色變得嚴肅,溫聆筝凝視着劉裁縫:“你們放出消息說要離開盛京的這些時日,可有什麼異常沒有?”
劉裁縫仔細思量了一會兒,剛想搖頭,卻又僵住了。
她糾結了一會,才道:“四姑娘,我也不知那算不算異常。”
“我們住的那條小巷裡,前不久突然搬來了好幾戶人家,面相瞧着都頗為不善。”
“隻巷尾的胡娘子還好些,但她嘴碎,喜唠家長裡短,好在我早得了姑娘提醒并沒同她說家裡的事。”
劉裁縫的嫂子邵氏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我……”
見溫聆筝的目光朝她看來,邵氏撓了撓頭,露出些許歉意:“這段時日我去河邊洗衣,總能碰見巷尾才搬來的胡娘子,這一來二去地熟了以後……”
邵氏沒好意思繼續講下去,可溫聆筝卻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左不過是混熟了,不免開始自怨自艾,也就把家中的情況如倒豆子般抖了個幹淨。
劉裁縫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想起前兩日臨出門前遇上的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家夥。
得虧今日趕巧是阖家團圓的日子;得虧孩童嬉鬧在街頭巷尾放爆竹鬧出不小的響動;得虧溫聆筝早早安排了人在巷口接應她們。
她們這才能扮作乞兒,趁亂跑出來,否則恐怕一家都得折在那裡!
劉裁縫看向邵氏,氣不打一處來。
“嫂嫂!你怎的那樣天真!竟将我的話全當作耳旁風了!”
“我倆也就罷了!寶姐兒才幾歲?你也這樣害她?”
邵氏被劉裁縫吼得一愣,沒忍住落下淚來。
“寶姐兒是我親生的骨肉!”
“我巴不得她長命百歲才好!又豈能害她!”
溫聆筝沒功夫聽她們争論,隻盯着邵氏問道:“你可還跟她說别的沒有?”
邵氏猛地搖了搖頭,連連否認,“沒有!真沒有!”
劉裁縫趕忙補充:“姑娘放心。”
“我先前雖警告了我嫂嫂莫輕易與生人交談,可也隻告訴她是因為那日寶姐兒的事怕招來上頭人報複罷了!我與姑娘商議的事我嫂嫂并不知情。”
眉心蹙成一團,溫聆筝隻覺煩悶。
此間事情牽扯極大,若不能妥善處置,不僅會過早暴露自己,還容易引起對方的警惕,以後再想抓住點什麼證據那可就難了!
她的目光掃過劉裁縫與邵氏:“若再有下次隻怕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你們。”
屋外忽而傳來響動,莊嬷嬷領着兩人進了院。
搖光隔着門縫瞧了一眼,對着溫聆筝道:“是我阿兄。”
溫聆筝點點頭,看向劉裁縫:“你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