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後車輛明顯稀疏了許多,向晚正想把車速提起來,卻發現暮色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這場雪已經醞釀多時,此刻烏雲翻滾,風雪擊打在車身上竟有铿锵之聲。江微有點擔憂阮長風那輛小破車,回頭看去,卻隻看到後方許多車輛層層疊疊的遠光燈,在夜色中晦暗難辨。
“甯州好久沒下這麼大的雪了,”向晚和她搭話:“上次……該是有十多年了吧?”
“十一年,”江微說:“我當時上高三。”
“江醫生是本地人?”
江微有點厭煩他沒話找話,也有點觸景生情,隻是點點頭,便歪在椅背上,閉了眼睛。
“我昨晚值班,很累了。”
向晚默默關掉了車載電台。
後面的車裡,阮長風也切斷了耳麥通訊,把周小米的笑鬧隔絕開去。
江微的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隻有雪花肆意飄落。
她坐在陌生人的車上,昏沉着睡去,夢見少年舊事,滿目颠倒荒唐,醒時發現兩腮全是冰涼的淚痕。
不知睡了多久,醒時天完全黑透了,看看表,已經八點了。
向晚将車停在一處莊園外,江微知道這便是曹家的大宅了,遠處的主宅巨大而沉默,像蟄伏的巨獸。從大門到主建築物之間一片空曠,目測有将近一兩公裡,原本似乎是非常氣派的花園和草坪,現在完全被白雪覆蓋。
鐵藝的大門緩緩開啟,賓利卻沒有開進去。
向晚跳下車,鑽進門房裡,片刻後,拿着把傘回來,給江微打開了車門。
“這麼大雪,你讓我走過去?”江微有點不可思議地問。
向晚滿懷歉意地笑笑:“小姐有孕後非常怕吵,所以車都停在莊園外面。”
江微冷着臉,穩穩坐在車裡,不動如山:“雪地的吸音效果很好的。”
“江醫生……”向晚的語氣近乎是懇求的:“别為難小的。白醫生每回過來看診,也都是走過去的。”
江微冷笑:“你也别為難我,我和白醫生不一樣,今天算義務出診,你得有個禮數。”
兩人一時間僵持不下。
耳麥裡,阮長風輕咳一聲:“還是服個軟,這個向晚……不太簡單,最好還是别和他鬧太僵。”
因為離曹氏的莊園已經很近,城郊的車非常少,阮長風不敢靠太近,隻是熄了車燈,遠遠綴着。
他翻看着趙原發來的向晚的資料。這個年輕人是曹家的家生子,父母都為曹家服務多年。他一路接受曹氏的資助讀了大學,之後幾年暫時查不到什麼活動痕迹,原來是回曹家做了管家,打理這偌大的家宅。
小米也催促着:“趙原趙原,監控系統進去了嗎?”
“催催催你就知道催……”資深宅男端坐在事務所電腦前,喝了口冰可樂,看着屏幕上的進度條一點點爬到100%,然後變成了曹府門衛室電腦的監控界面。
趙原點開莊園最東側的監控畫面:“老闆,你可以繼續往前開五百米,然後左轉拐到岔路上,那裡是監控死角。”
其實走近個五百米也沒有多大的區别,江微一旦進入曹府大宅,阮長風的所有信息來源就隻剩她頭上那個小發卡了。但靠近一點,總覺得心裡安心些。阮長風非常擔憂江微,尤其是發現她明明奔着當小三的目标去的,在人家家門口卻傲嬌地像個女主人。
“明明在醫院門口急得要堵緊急車道,現在卻一點不急了?”江微也不知是和誰說話:“你家小姐到底病得重不重?”
向晚啞口無言,但江微擺夠了架子,還是背着藥箱下了車。
雪已經沒過腳面,她鑽進向晚的傘下:“我這鞋可是新買的,你得賠我。”
向晚簡直想給這位姑奶奶跪下了:“好說好說,一定一定。”
一把大黑傘,傘下兩個人,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曹氏的莊園。
為了省油,阮長風把車徹底熄了火,車裡的溫度一點點降了下來。他看着雪花漸漸落滿擋風玻璃,若有所思地說:“趙原,再查查江微這個人……重點查查,十一年前冬天,她在做什麼。”
“她高三那年,與何夜辰、與曹家有沒有什麼交集。”
周小米盯着江微那邊斷斷續續傳來的視頻畫面,她已經進入了主宅,畫質雖渣,仍能看出屋裡一片繁華溫暖,處處擺滿了鮮花。
“趙原你買的什麼設備啊,清晰度太差了吧?”小米抱怨道。
“預算就這麼點兒,怪我喽?信号傳輸範圍最多兩公裡,等下江微要是去西邊的屋子,你們要麼挪位置要麼抓瞎,現在至少還能看,已經不錯啦……”
小米本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原則,視線一路追随着江微脫下半濕的羽絨服和鞋襪,擦幹腳,換上向晚捧過來的一雙極輕軟的絲履。
“老闆,等下要是視頻看不見了我們就走吧?”小米看着外面越來越大的雪:“零下十三度,太冷了,車況路況都不好,油也不多了,守在這裡很危險啊。”
留在這裡也幫不上江微什麼忙,反倒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中。
“是啊,留在這裡,看不見聽不清……我們能為江微做什麼呢?”阮長風看着趙原發過來的報紙掃描圖,上面印着曹芷瑩小姐獲得全國空手道大賽冠軍的新聞。
“大概是……萬一她被曹小姐打死了,我們能幫她報個警吧?”
江微放下藥箱,感覺在溫暖的環境中,身體像花瓣一樣舒展開。頭發上粘的雪迅速融化,順着臉頰滑下來。
“不知曹小姐在哪裡?”
向晚正要回答,忽聞一個女孩子脆生生清淩淩的笑聲:“我在這兒呢!”
随後江微眼前一亂,隻見如花一般年紀的姑娘斜倚在二樓,鬓角一朵垂絲海棠盛放着,卻不及她笑顔的明媚之萬一。
江微之前也隻是遠遠看過曹芷瑩一眼,當時未曾注意到她有這樣驚人的魅力。
正晃神間,美人卻做出了一個讓她始料未及的動作。
她翻身越上樓梯的紅木扶手,竟是直接順着扶手從二樓滑了下來!
江微的驚叫還沒來得及從嘴角溢出,卻見向晚一個箭步上前,一個公主抱接住了曹小姐。
有孕在身的女子體重估計變動不小,向晚對重量預估不足,左邊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才終于卸了下沖之力,一時間又驚又痛,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