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内,子春對商羽的怒火還渾然不覺,自顧捧着一把大洋喜滋滋要去數。
商羽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不等他将銀元放在茶幾上,上前狠狠在他手上拍了兩下,那十幾枚銀元,嘩啦啦滾落在地。
子春摸了摸被打疼的手,一臉無辜地看向他,眨眨眼睛道:“少爺!你又怎麼了?”
商羽道:“你是傻子嗎?”
子春雖然常被他罵傻子,但今日這樣沒頭沒腦,還是讓他有些不爽,撇撇嘴不想與他說話,隻蹲下身去撿散落在地毯的錢。
商羽見他這模樣,愈發來氣,伸手去抓他後衣領:“反了你了,我跟你說話呢!”
子春指尖剛抓起兩枚大洋,被他這一扯,身體猛得晃了下,兩枚大洋又從指間掉落,直接滾進沙發下。
他惦記着那兩塊錢,又被商羽揪着動彈不得,一下急了眼,猛得仰頭往後一撞。
随着砰的一聲,後脖領被松開。
他先是覺得後腦勺一陣劇痛,繼而又意識到什麼似的,捂着腦勺轉頭朝朝商羽看去。
隻見商羽皺眉捂着鼻子,鮮血正從他指間滲出來。
子春吓得大驚失色:“少爺,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沒有事?”
商羽冷冷看着他不說話,任由鼻血染紅了修長白皙的手指。
子春趕緊起身去找到手帕,要去給他擦,卻被他一把推開。
“少爺,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子春急得眼睛都紅了,一來是做錯了事害怕,二來是真擔心對方被自己撞傷。
商羽依舊沒理他,隻從沙發站起身,默默走進盥洗室,打開水龍頭,嘩啦啦開始洗臉。
子春小心翼翼跟過去,站在門口低聲道:“少爺,你罰我吧。”
“去給我找棉花來!”
“哦。”
子春在抽屜裡找到棉花,一大團全拿上,小跑進盥洗室遞給他。
商羽垂眸看了眼他手上的棉花,随手揪下一團,塞進還留着血的鼻子裡,又昂頭靜默了片刻,才轉身看向怯生生的子春。
“少爺,我錯了。”
子春當真是吓到了,不管平日裡他與商羽如何親密,畢竟一個是主一個是仆,自己這一下直接把人撞出血,擱在别人家,隻怕是要被拉出去狠狠打一頓。
他正想着要怎麼讨好求饒,商羽的手忽然擡起伸向他。
他以為對方是要打自己,吓得臉色一僵,卻也不敢躲開,隻緊緊閉上眼睛,等着那隻巴掌落下來。
商羽面無表情看着面前瑟瑟發抖小少年,眉頭蹙了蹙,手掌從他頭頂輕輕往後滑去,摸了摸他的後腦勺,确定沒撞出大包,才慢條斯理收回。
子春等了半晌,沒等到疼痛傳來,試探着睜開一隻眼睛,卻見商羽冷冷掃他一眼,越過他便往外走便冷聲道:“出來!”
“哦。”
子春老老實實跟着他回到客廳。
商羽在沙發坐好,朝旁邊一指:“你站着!”
“好的,少爺。”
子春乖乖站在離他半米的距離。
商羽擡頭,他臉上的妝經過剛剛的水洗,花了一大片,鼻子又塞着棉花,原本是一個很狼狽滑稽的模樣,但因為那雙深邃冰冷的鳳眼,又實在滑稽不起來,反倒讓子春心驚膽戰,大氣都不敢出。
“你聽好了。”商羽一字一句開口。
“嗯。”子春用力點頭。
“以後金靈毓找你說話,你不要搭理他。”
子春不明所以:“啊?你說老爺?”
“沒錯。”
子春摸摸腦袋:“為什麼?”
商羽道:“問那麼多幹什麼?照做就是。”
“哦。”子春點頭,畢竟自己剛剛做了壞事,少爺說什麼那便是什麼。
“不僅是金靈毓,其他人碰你的身體,你也要拒絕,不論男女。”
子春并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是男子,又不是女子,為何别人碰不得?
當然,雖然不解,還是從善如流點頭道:“明白。”
商羽看了看他:“行了,趕緊去把臉上妝洗了睡覺。”
子春見對方确實沒有與自己計較的打算,咧嘴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伸手要去摸他的鼻子:“少爺,你疼不疼?”
商羽嫌棄地皺了皺眉頭,躲開他的手:“你煩不煩,起開!”
“哦。”商羽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去了盥洗室。
*
翌日,子春在金公館遇到金老爺,對方笑眯眯叫他,他隻畢恭畢敬應一聲,便謹記商羽叮囑,尋了借口跑開。
他不懂商羽為何要讓自己躲着老爺,不過父子倆向來也不像一對父子,商羽簡直是将親爹當仇人一樣。若真要在老爺少爺之間站個隊,子春毫不猶豫選商羽,畢竟老爺也不常在家,隻要伺候了商羽,自己這份工便穩穩當當。
當然,這樣的困擾,也沒持續多久。
過完年,剛開春沒幾日,金老爺又出了遠門。
而自打兩人演過那處戲後,商羽便三天兩頭拉着子春,在家中給傭人們唱戲,他最愛演的還是小放牛,也依舊讓子春的牧童,化上俊俏的小生妝。
子春和他對戲對多了,看着女裝的他,時不時就有點恍惚,好像對方真的變成了讓自己芳心亂動的姑娘。
就這麼過了幾個月,轉眼春去夏來,又到了一年秋天。
這天早上,子春半夢半醒中,感覺有什麼硬東西硌着自己,迷迷糊糊推了推商羽:“少爺,你身上揣着什麼呢?硌得我難受。”
沒等來商羽的回應,隻隐約感覺到對方起身下了床。
也不知過了多久,子春終于睜開眼徹底醒過來,見身旁已經沒了人,揉着眼睛下床,邊往外走邊喚道:“少爺,你怎麼就起來了?”
走到起居室一看,卻見商羽正站在窗邊,默默望着外面。
他以為外面有什麼,好奇走過去瞧了眼,并未瞧見有什麼特别,便又轉頭看向商羽問道:“少爺,你看什麼呢?”
商羽一張昳麗的臉上,冷冷淡淡,目光依舊看着窗外,沒有回他。
子春摸摸頭,不知他又要鬧什麼幺蛾子,也不敢打擾了他,隻能自己去洗漱。
及至傭人送來早餐,商羽倒是回到沙發,慢條斯理開吃,隻是不管是傭人還是子春與他說話,他依舊是一言不發。
子春越發狐疑,快到中午時,他終于沉不住氣,拉着商羽急道:“少爺,你到底怎麼了?為何一早到現在都不說話?”
商羽面無表情看向他,朝沙發重重一倒,終于開口:“我倒倉了。”
他原本清亮的嗓子,忽然變得嘶啞低沉。
子春一臉驚訝:“倒倉?”
倒倉變嗓子春是知道的,雖然他自己還未經曆,但哥哥早幾年就變了聲,頂着粗嘎的破鑼嗓子好幾年,這兩年變成正常的大人聲音。
至于戲子倒倉,那可是大事,能順利平穩過度倒好,嚴重的唱不了戲的也有。
他想着最近商羽對唱戲的沉迷,難怪一早就悶悶不樂。想了想,笑着湊到他身旁道:“男子長大了都要變嗓的,說明少爺你長大了。”
商羽觑眼看他,冷嗤道:“長大有什麼好?”
子春原本是想說,長大了就可以賺錢養家,但旋即想到,少爺大概長大了也不用養家,而自己還沒長大就已經賺錢。因而想了半晌,也沒想出長大有什麼好處,最後隻能道:“不管好不好,總歸是要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