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像她們這類人為了騙取向導什麼事都幹得出,那裝傻充愣也包含在其中嗎,跟他裝傻充愣又有什麼意義,眼下他是跑都跑不動了,更沒有力氣再跟她折騰嘴皮子,這麼愛裝無知,那就裝吧,看要裝到幾時。
安平慢慢地轉着腦子,顯得有些遲鈍。
他被地下洞窟中的怪物俘獲,為求保命長時間躲在第二世界,此刻沒有立馬昏厥已是用盡畢生的毅力——
他需要保持清醒,但是……
但是,待在她旁邊真的太舒适了,舒适得他把大腿掐腫也阻止不了那滿溢的精神潮湧像溫水般沖刷着他幹涸枯竭的第二世界。
“你看起來很困,向導先生。”渾身沒毛的不明生物在他面前虛虛揮了揮手。
安平艱難地在她渾圓的光頭上凝聚視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溜滑的頭皮表面似乎已經生了一層細小的絨毛:
“沒有,我不困。”
對方莫名笑了一聲,了然又覺得很有趣似的,卻也沒再說什麼,自顧自翻撿着她用破爛外套兜回來的破爛物件。
天光逐漸昏暗,昏暗得難以照亮這片嶙峋的石林窪地。更遠處鴉雀無聲的森林幽深沉郁,樹冠連綿起伏如巨人低垂的頭顱,在嗚咽的風聲中似靜還動。
擡頭也是霧蒙蒙的一片,無日無月。
安平昏昏沉沉地靠着一截漆黑的枯樹幹,思緒微微沉沒了兩秒,或者三秒……
“咔嗒”。
他兀地睜眼,腦中那一瞬間突如其來的空白,像病毒一樣侵占了所有感官。
“……你這睡眠質量真不是開玩笑的小哥,真愛之吻都叫不醒。”
壓得極低的嗓音由淺入深,如刀鋒般切入了他突然靜音的聽覺神經,令飄移的五感遽然歸位。
安平一雙眼越瞪越大,猛一仰頭,頓時咚的一聲結結實實撞了個眼冒金星。
沉悶的回響模糊地蕩了出去。
将他捆縛在背上的女性立刻停下了一切活動,石人似的靜止在狹窄的鋼筋架梁的陰影裡。
安平敏感地閉上了嘴,受限于角度隻能勉強移動視線。
他們頭上擠擠挨挨地頂着生滿藓類的玻璃天橋,橋面上落着厚土和碎石,什麼也看不清。
腳下是足足相距百米的清淺水域,水中遍布殘垣斷壁,如果掉下去,生還的幾率怕是比直接被鋼筋刺穿腦門還要低。
安平沒有問為何不從天橋上走這類傻逼的問題,事實上他已經有了答案,隻是這答案讓人既困惑又絕望。
他的心髒收縮着,不敢吭聲也不敢動彈,虛懸的感覺跟生命被别人握在手裡一樣差。
但手掌下略微緊繃卻毫無顫意的肌肉又給了他奇怪的安全感。
好吧,他心想,不管是出于什麼理由,至少她沒把他扔在原地。
又過了片刻,身下的人才不疾不徐地挪腳跨出了一步,又是輕巧的咔嗒一聲,穩穩踩在前一根隻有巴掌寬的金屬架梁上。
“不要發出太大的動靜,這裡可真邪門兒。”她小聲說道,嗓音裡依舊帶着非常具有個人色彩的笑意。
安平抿了抿嘴,“謝謝。”
“客氣,畢竟知道我底細的隻有你了。”
?
“……那不是應該把我滅口嗎?”
她頓時笑得漏氣一樣:
“雖然出廠設置有點奇怪,不過我真的是人,偉大的平行宇宙穿越者,怪物哪有我這麼活潑可愛。”
安平動動嘴角想說什麼又忍住了,轉耳聽對方繼續小聲哔哔:
“你不是也看見了,别說,那叫一個震撼,誰能跟我一樣,一清醒就看見自己的身體在給自己捏巨——物,”她不僅哔哔,還抽出手來比劃了個可怕的長度,“好家夥,腦子都沒長全就已經在想屁股了,吓人哦,本正道之光又不能放任它去人類中播撒愛與關懷,隻好搶了身體閹、和諧了它……嘿嘿嘿。”
安平簡直無言以對,聽聽她說的什麼?宇宙穿越者,這像話嗎,腦子被融合壞了吧。
“……你還能感覺到有某種‘意識’存在嗎?”安平隻作沒聽見,“它有沒有,試圖跟你争奪身體控制權?”
“不知道呢,我進入身體以後就靜音了,它應該争不過我吧。”聽起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身體裡還埋藏着什麼危險的異類。
你為什麼就非得認定自己是“外來”的,而不是“從中蘇醒”的?安平腹诽了下這個運氣爆棚的傻瓜,順便收緊手腳盡量不給她添麻煩:
“除了名字,你還記得别的嗎?身份、屬地、家人,過去的經曆,一點點都沒印象了?”
“嗯?也不是,不過這道題可能擁有全宇宙最複雜的答案,對我閃閃發光的新人生沒有參考價值。”她笑嘻嘻地側了側臉,沒有直接回答。
安平聞言悄悄撇了撇嘴,暗道她一朝升天,這逼是終于裝上了,可不就是令人羨慕死的新人生。
他心情複雜便不再開口,直到兩人的腳再次雙雙落在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