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情又拍拍他僵硬得快要石化的肩膀,順勢推着他走。
感覺到哨兵步伐堅定自然,視物無礙的樣子,睜眼瞎的安平也不由放松了些,哨兵的五感極度發達果然不是胡亂吹噓的。
……要是告訴他其實她現在也看不見,不知道會不會把孩子吓死。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細微的哭聲,哀恸凄切地回蕩在不詳的黑暗中,宛如末日。
一星豆大的的燭光陡然在幾步遠處亮起。
它虛弱地飄搖在半空中,徐緩艱難地照亮了古銅色的燭台和持着底座的枯手。
青灰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細小的孔洞和腐敗的屍斑。
安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這還不如什麼也看不見!
身旁的哨兵鎮定地推着他繼續前進,路過那盞燭燈時,火苗輕微地竄了竄,似乎變大了些許。
安平一撇眼見它照亮的範圍好像也跟着擴大,暗黃的光從手腕爬上了破爛的衣袖。
他不敢再看,可才走出兩步,前方倏忽亮起了第二盞燭燈。
搖曳的燭光蔓延到了遍布血迹的胸口,令下面那幹癟塌陷的部位恍惚像是起伏了起來。
安平驚恐萬狀地揪緊了予情的衣襟。
隻聽說濁世裡可能會碰到介于生死之間的異生物,可這裡是島上無主的第二世界,唯有以精神力量為食的第三類精神體才能長期存在。
這可——不像是第三類精神體啊。
予情斜眼一睨,腳下飛快。
安平被她連夾帶推,安靜地在好似看不見盡頭的走廊裡疾步,掠過牆邊一排排僵立的青色枯屍。
越發擴散的燭光最終映出了一張無法瞑目的臉孔,在樓梯旁影影綽綽。
一身舊制的禮服襯衣,咧着深深下垂的嘴角,仿佛嚎哭。
兩個黑洞般空落的眼眶在蒙昧的光線中掩藏着鬼魅的秘密。
看到樓梯安平心中一喜,雖然這段奇長的走廊有一長排屍體守候,但它們除了捧燈外也不曾攻擊兩人,着實想不到居然沒發生什麼更恐怖的事——
他身畔的女哨兵突然抓住了最後那盞燭台,反手将匕首插進了枯瘦如柴的手骨。
“咔嚓”一聲,燭台帶着幾根指頭落進了她手裡,予情嫌棄地撇掉附送品,一把拽住呆若木雞的安平,飛也似的朝着樓梯逃竄。
完全無法理解她做了什麼的安平還在傻傻地扭頭看。
走廊裡連綿成線的燭燈刷刷熄滅,屍體再次沒入了黑暗。
僅剩他們手中的蠟燭仍燒着豆大的火苗,隐約照着那具被予情斷掌的枯屍。
它從背靠牆的姿勢變成了正對他們,張大的嘴裡傳出了粘稠吞吐的細響。
一張隻有巴掌大的男人面孔從喉嚨深處擠出,闊嘴無目,膨脹的頭顱下生長着肥胖冗長的白軟身軀。
它揮舞着數十對細小如瘤的拳頭,低頭發出了尖利的嘶嚎,似哭似笑。
屍體上那密密麻麻的孔洞裡,應聲噴射出無數細長如膿漿的白影,鋪天蓋地地向兩人湧來。
安平瞬間僵直。
予情立即抄着他的腰扛了起來,翻過扶手,咚地落在鋪着白布的長桌上。
這一聲響,撕裂了宴會廳恒久的寂靜。
微渺卻堅/挺異常的燭燈照亮了桌邊黢黑的暗影,它們或坐或立,皮膚飽滿,紅唇依舊鮮亮,蠟像般栩栩如生而讓人心生寒意。一張張定格着各色表情的臉上,空洞的眼眶直直朝向兩個活人。
女哨兵卻不理會任何,靈活機動地踩着桌子輾轉騰挪。
腥臭膩白的蠕蟲大軍落下樓梯,卻并未在大廳裡窮追不舍,反而像不知疲倦瘋狂增殖的蠶絲,迅速侵占了牆壁和所有勾勾挂挂的地方,從每一個宴會廳的出口上垂下來,好整以暇地四處枝纏攀爬。
安平趴在她肩上本惡心欲嘔,一見去往露天花園的路就此斷了眼淚差點掉下來,惶恐中聽到哨兵輕而快地在他耳邊道:
“我要做一件你會害怕的事,成功的幾率超過一半,你相信我的話就閉上眼,别進第二世界。”
安平還來不及回答,卻見圍在桌邊的人體忽然動了,它們僵硬窸窣地挪動腳步徐徐聚攏,竟像還活着一樣慢條斯理地脫下衣服。
數百具不同年齡、不同體型的軀體就這般赤/裸地交疊在一起,如交尾的尺蠖那般顫動了起來。
安平不可置信地瞪着這不堪入目的可怕場景。
予情跟着啧舌。
噫!夭壽啦屍體群P啦!
然而僅僅是幾秒後,這堆肉山便仿佛蜂群産蜜般從皮膚裡汩汩滲出了淡黃的粘液,猶如被烈火蒸騰融化的油脂,翻騰起了令人暈眩的腥膻味。
安平無法控制地抖着唇,但還沒幹嘔出聲就被旁邊人緊緊捂住了嘴。予情摁着他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持着閃爍起來的燭台無聲移動。
漫牆的絲狀蠕蟲也像萎縮的藤蔓一樣開始團縮、向角落褪卻。
落滿灰塵的水晶吊燈吱嗄吱嗄地輕輕搖晃着,高聳的穹頂深處、肉眼難及的幽深中,一道龐然的黑影正在罪惡詭欲的氣味中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