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情是被粗粝的風吹醒的。
醒來時驚了一瞬,她從不會在野外睡着,但現在居然失去了片刻的意識。
還來不及多思,身體上的異常便又接踵而至。
四肢綿軟拖沓得像塞滿了浸水棉花一樣。
五感回歸均值,好像這具身體的所有優勢都突然消失了。
她捏了捏手指道:
“事不過三,再背刺我,把你倆都弄死。”
然而她的警告沒有得到回應,無論是青雀還是蛄蛹澀情狂都仿佛沉進了海底。
予情一邊暗歎家門不幸,一邊适應突然柔弱的身體,四下裡查看。
安平并不在旁邊,他躺過的地方也已經冷卻,黑暗和呼喝的風聲帶來了額外的幹擾,無法判斷他離開了多久。
小安向導是個有點缺乏安全感的人,就算是呆在第二世界裡他也喜歡躲在角落把自己團團圍住。
他選的那棵樹常年受風沙肆虐早已駝背,從根部起打着轉地”貼地生長,他蜷坐在枝幹裡面,用幾塊石頭墊在腳下。
予情蹲下身摸了摸,枯枝很脆,有什麼從上面徑直壓過,斷了許多。那兩塊墊腳石一個翻滾到了幾步之外,一個被深深踩進了砂地。
她撫着冰冷割手的地面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選定方向便一路深入枯樹林。
崎岖開裂的樹幹像扭曲的屍體,冷漠地注視着每一個活人。
一星豆大的燈光倏忽藏在張牙舞爪的枝桠後閃爍明滅。
予情無聲靠近。
濡濕黏膩的細碎聲響通過嗚咽的風幽幽飄了過來。
搖晃的微弱燈光将陰影拉扯得冗長而難以分辨。
細瘦的年輕男人背對着她的方向,身前橫列着四具壯年男人歪曲擰巴的屍體。
他就那般俯下身體,深深埋在腥濃的髒腑裡,發出了窸窸窣窣吸食的聲音。
予情在樹後靜悄悄地掩住了形迹,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但那大快朵頤的身影猛地一頓,仰頭在空氣中深深吸了一口。
她聽到了一道不辨性别的聲音,夾雜着古怪的震顫,仿佛從水裡傳來:
“我聞到了,我聞到你了……我的孩子!”
予情緩緩走進了矇昧的光下。
滿身狼藉的男人朝着她筆直地擰轉了身體,那張安靜端正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笑容。
很難想象人類的臉上能同時出現愛和惡意、欣喜又垂涎的表情。
怪誕而詭谲。
“别笑了,跟脫模失敗的矽膠娃似的。”恐怖谷效應對予情沒啥用,她彎腰撿起遇難者的手提燈卡在枝幹上,淩亂的光源頓時安定少許。
她一眼掃過血泊裡被開膛破肚的幾個男人。
舊衣爛衫、蓬頭垢面,約莫是荒野裡的流浪者,卻不知夜深人靜的怎麼還在枯樹林裡溜達,最後被“他”嚼巴殆盡。
予情的目光最後才落在光源外的男人身上。
“你是什麼,你想幹什麼,你要我做什麼才離開他?”
她不跟異類廢話,言簡意赅道。
“我……是‘母親’。”“他”伏下身貼着地面,四肢融化了一般從衣袖裡流淌出來,蠕動前近,“我要……你,他……回不來。”
盡管已經有所猜測,但予情還是沉默了一瞬。
按照安平所言,他一直躲藏在第二世界裡等待逃生的機會,并不曾在卵泡裡被寄生。
原本予情對此并沒什麼想法,第二世界确實是很特殊很神奇的保命手段,她當時還沒有概念,可經過島上的釋放和重新融合後,她對這具身體、或者說是對這種生物的能力已然有了相當的體會。
因此……問題來了,安平這位實力平平的向導憑什麼能在擅長消磨精神力的異生物巢穴中幸存下來?
本屬于安平的臉孔上也浮現出了難以言喻的奇詭笑容,震顫混沌的聲音裡夾雜着濃重的血腥氣。
“他……很弱小,你應該明白……我們可以……做到什麼。”
予情想起了那個拉着她說自己害怕很多東西的年輕人,也想起了他提起弟弟時瞬間豎起的堅硬的保護牆。
“那你為什麼等到現在?”在她尚未對這個世界有所了解之前動手不是更容易。
“因為你……奪走了所有,奪走了我的所有……我變弱,需要休息……”
“他”徐徐滑到了光下,那對掩在發絲下的眼珠泛着陰翳渾濁的黃白色。
這情狀予情并不陌生。
安達利亞的第二世界裡,所有非人的存在都是如此,要麼有眼無珠,要麼就像“他”這般。
這是不能視物的妮娜給予每一個人的懲罰。
但“他”若在島上就已經冒頭,又是如何避開安達利亞的耳目的?
安達利亞如果發現了不妥必然會提醒她。
“他”淩亂的回答證實予情的一部分猜測:
“上面……有可惡的……東西,我想要……石頭,石頭……可惡。”
石頭?
祟星碎片?
“他”是試圖争奪祟星碎片的時候被妮娜攻擊了嗎,到底什麼時候——
予情轉瞬明白了,是她的身體瘋狂擴張的那會兒,安達利亞的感知受到了幹擾。
“他”争奪祟星碎片失敗反而被妮娜重創,不得不再次潛回安平體内,直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