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燈籠碎片熊熊燃燒,映亮這一片鬼界夜空。
“我……”
宮忱喉結用力一滾,怔然看着懷裡的徐賜安。很快,又像是驚醒般,眼睫顫了一顫。
耳畔的風聲那麼大,他卻仍然為自己下意識的吞咽聲而感到羞恥。
他現在……
算是個都什麼東西啊?
他,宮忱,生前是段家的一條狗,想污蔑就污蔑了,想棄就棄了。
死後,無人哭棺亦無人燒紙,若再無徐賜安,他或許連屍身都要被别人毀得面目全非。
他有冤要洗,有命要還,沾了一身的灰塵和泥土,他有什麼臉……碰那麼幹淨的人。
宮忱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微微将臉轉開些許。
沉默片刻,徐賜安靜靜垂了眼眸,将發熱的臉頰埋在宮忱泛涼的脖頸間,深而緩地呼吸着:
“………我會忍着。”
他每說一個字,呼出的灼熱氣息都在宮忱脖頸的皮膚上遊弋。
“我現在,尚能禦劍,隻是無法同載二人,一會,一會你坐劍上,我…”
宮忱猛地将頭扭了回來,目光如同暗夜裡的深谷,又黑又沉。
真是一點也聽不下去了。
一點也忍不了了。
徐賜安這張嘴,得用什麼堵起來,逼得他把那些蠢話在口腔裡通通攪碎,一個字一個字地咽回去。
不然總是,惹人不快。
宮忱此時就像一頭野獸面對食物的喉管那般,掐起徐賜安的下巴,面露兇光,張開了嘴——
孤月下,一片紅紗恰時揚起,将兩人的面容掩住。
兩道剪影激烈地糾纏着,和紅紗一起輕輕緩緩地下落。
直至紅紗觸地,沉重的呼吸才分開些許,額頭靠着額頭。
“……禦風之術?”徐賜安低聲問。
宮忱沙啞地“嗯”了一聲:“剛才那樣……你好些了嗎?”
徐賜安沉默片刻:“更難受了。”
“對不起。”宮忱立馬道。
徐賜安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他,一抹嘴唇:“宮忱,日後還是要想辦法把你嗓子治好,這樣說話太費勁了。”
宮忱皺了下眉,重新把腦袋靠上去:“那便日後再治,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師兄,既然你身體不适,還是我背着你跑吧。”
徐賜安想都沒想:“不用。”
宮忱沉聲道:“不背,就抱了?”
“我的意思是不用跑,”
面對宮忱的不快,徐賜安聲音冷了下來,道,“有幫手。”
“嗯?”宮忱道,“哪兒呢?”
“頭上。”
宮忱仰頭看去。
乍一看,漆黑的夜空,除了零星幾隻掌心幽靈在扯着一片紅紗玩,别無他物。
再一細看,那些幽靈唱戲似的,先有兩三隻拉紅紗作幕布,另有兩隻鑽到紅紗裡面。
隻看得見兩個腦袋的大影子,先是緊緊地蹭在一起,然後分别伸出兩條像海草一樣的小影子,軟軟地纏在一起,吸來吸去,難舍難分,不知道在演什麼了。
宮忱:“……………………”
“你在看什麼?”徐賜安不理解宮忱怎麼會有這種反應,正要擡頭,卻被宮忱倏地捂住眼睛和額頭。
“不要看,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你遮什麼?”
“總之,你别看。”
“我要看,幹什麼不讓我看?”徐賜安皺眉,去拽他的胳膊。
“師兄,你真是……”宮忱猶如一條被踩中尾巴的大狗似的,急忙中把徐賜安撲倒在地。
徐賜安耳邊别着的鳳凰花都被弄掉了,頭砸在宮忱的胳膊上,雖然不怎麼疼,但他還是怒了,一掌把宮忱揮到一邊,往空中看去:“狗東西,你還攔起我來了?!我非要看看是什麼……”
半晌。
徐賜安無比僵硬地收回視線。
“師兄,”宮忱把腦袋貼回來,無奈道,“我都說了不能看,你不聽。”
徐賜安仰着臉瞪他:“滾。”
“不過既然都看了,便是讨論一下也無妨,”宮忱問,“師兄,你和我……那個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當你是覺得好,害羞了。”
“………”徐賜安氣得胸膛微微起伏,“你怎麼不說你是什麼感覺?”
宮忱于是就說了。
“飄飄欲仙。”
“……………”
徐賜安還是那句話:“滾。”不過耳朵尖紅了一點。
這一刻,不知何故,宮忱感覺心中的羞恥好像全部轉移給了徐賜安似的,自己内心則逐漸被一種未知、膨脹的情緒填滿。
是了。
被催情的又不止徐賜安一人。
“我若不滾呢?”他輕聲問。
徐賜安一臉惱火:“宮驚……”
“在。”
這一個字出口,兩個人都愣了。
七年前,天泠山。
年輕的宮忱和徐賜安齊齊往草地跌去,幾番打滾後,宮忱抓準時機,壓住了徐賜安。
“宮驚……”徐賜安怒極。
“在。”
宮忱也是這樣,将手撐在徐賜安耳邊,沒有絲毫的膽怯與猶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呼吸越來越近,越說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
“師兄,就親一下。”
可就因為幻境裡的那一下,讓兩人生了七年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