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晔沒想到裴持敬還沒考上秀才,就先碰上了小人。這也算是給裴晔敲了個警鐘,趕考期間最好閉門不出,一心念書,省得碰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這一遭,裴持敬果然沒考過院試。裴持敬早有預料,如今聽到結果,也坦然接受。倒是裴輝很是自責,覺得是他沒保護好裴持敬,讓他遭受了這飛來橫禍。
裴持敬還反過來安慰裴輝,“我本來就是府試最後一名,極大可能考不過院試。再者,院試三年兩次,正好今明兩年是連着的,不用再耽擱一年。要是晔哥兒明年一切順利,院試之時,我們兄弟兩人正好有個伴。”
裴輝陪考過一次後,對裴晔心服口服。先前隻以為裴晔腦子靈活會來事,但裴輝自己送裴持敬趕考後才發現,能夠讓考生不出意外安心讀書,已經是陪考人員極有本事了。
裴輝甚至還有些後悔,“早知道,這回院試,也該讓晔哥兒陪你去。”
裴持敬忍不住搖頭,“周夫子有意讓晔哥兒明年下場,抓着他念書還來不及,哪有功夫陪我考試。這一回也是我大意了,吃一塹長一智,下回不會再出這樣的意外。”
裴輝歎氣。這些天,裴輝懊悔得吃不好睡不好,眉心的豎紋都明顯了幾分,每每想起這事兒就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又不能表現太過,免得影響裴持敬的情緒。現在看裴持敬神色雖然還是有些郁郁,但眼神坦然,沒有一絲頹喪,裴輝也放下心來,知道裴持敬那股心氣兒還沒掉。人,隻要心氣兒還在,就能翻身的時候。
裴持敬則更加關注裴晔的課業,幾乎成為另一個周夫子,回家的路上都要和裴晔一起背幾段文章。裴輝同樣如此,時不時就往鎮上送些東西給裴晔,就盼着裴晔一切順利,明年可以和裴持敬一起去參加院試。
裴晔簡直哭笑不得,自己這是多出兩個監督人員嗎?
不過裴持敬能緩過來,裴晔還是挺高興的,又私下問裴持敬,“你結交的那位好友,這次考上了嗎?”
裴持敬默默點頭,“他十分懊悔,托人搭了幾封書信回來,說是無顔見我,讓我平白遭了一樁禍事。”
裴晔眨眨眼,又問,“他那妹妹……”
裴持敬義正辭嚴,“姑娘家名聲要緊,我怎麼好打聽?”
裴晔無奈,隻好打住這個話題,又托祝興文去打聽這事兒,終于将這事兒給弄明白了。
那書生說的也不算是假話,隻是選擇性隐瞞了部分内容。那書生姓譚,單名一個軒字,父親原是知府的師爺,本也算是府城中頗有頭臉的人家。奈何譚師爺不知何時被人引入了賭坊,一頭栽進這個大坑裡再也出不來,傾家蕩産不說,竟然還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兒身上。
那譚軒年紀也不大,隻想着早點為妹妹說門親事,最好能遠離府城,不被父親糾纏更好。正值院試開考,整個甯安府的童生們彙聚府城。譚軒倒是個疼妹妹的,想為妹妹挑個青年才俊,一來二去,便挑中了裴持敬——模樣生得不差,文質彬彬,又年輕,雖是農戶,但祖父是族長,父親日後也要接任族長,家境也不算貧寒。裴持敬本人又溫和有禮,十分勤勉上進,他日說不準能中舉甚至中進士。譚軒挑挑揀揀,綜合一對比,裴持敬就成了那個綜合實力上佳的人選。唯一沒料到的就是,他那個賭鬼爹不做人,賭到興頭上,和于家那個纨绔說了些不過腦子的話。
于家,就是那個家裡有人外放當官的人家,官職還不低,在德慶府任同知,雖然官職比知府低了一階,但那位于同知顯然是個會鑽營的,據說在京中也有靠山。這位纨绔是于同知最小的弟弟,是他父母的老來子,年歲比他親兒子都要小。老來得子,家裡又有個出息的官老爺,于家養出個纨绔,委實不稀奇。
裴晔了然,怪不得知府也不曾下狠手整治府城中的纨绔,原來是于同知背後還有靠山。
最可憐的還是那位譚姑娘,被于家纨绔這麼一鬧,名聲毀了大半,竟是一病不起,出氣多進氣少,大夫見了都搖頭。
裴晔心中百般雜陳,終于明白什麼叫做封建禮教壓死人。那譚姑娘就算僥幸撐過來,但有這樣爛泥一樣的父親,還不知前面有多少坑等着她。譚軒倒是全心全意為妹妹着想,奈何思慮不周,又有個孝字壓着,想護住妹妹,也非易事。
裴晔心下歎氣,隻覺得那位譚姑娘攤上這麼個親爹,真是倒了大黴。裴持敬更加無辜,糊裡糊塗就摻和進這個爛攤子裡,還險些被人毀了手,斷送一輩子的前程。
裴晔揉了揉眉心,将紛亂的思緒通通抛開,安心念書。
天公作美,今年又是一個豐年。
農忙之際,裴大寒和宋小蓮自然是要回家割稻子的。裴晔不忍家人辛苦,提出雇人來割稻子,卻被裴柱石教訓了一番,梁秋菊也大着嗓門嚷嚷:“我們身子骨還硬朗,有的是力氣,做什麼費這個錢?”
裴晔沒轍,隻能跟着他們一起回家,換了一身短打,拿上鐮刀就要跟着他們一道下田。
這還得了?裴柱石幾人連忙把裴晔往田埂上推,說什麼都不許他下田。其他人也打趣裴晔,“你都是讀書人了,還下什麼地?”
裴晔神色如常,笑着回道:“讀書人也要吃飯,哪有看着長輩辛苦,自己卻躲閑的道理?”
裴家人心中既感動又無奈,旁人倒是羨慕不已,嘴上不說,心裡都覺得裴大寒等人好命,養了個好兒子。
裴晔真犟起來,裴家人齊上陣都攔不住他。最終雙方各退一步,裴晔不下田,但裴家人也請了人來幫忙,讓自己不至于像往年那樣,秋收完畢,幾乎累到脫層皮。
當然,雇人的銀錢,自然是裴晔來出。裴晔的物欲也不高,平日裡也就在買筆墨紙硯上的開銷大了點,剩下的大頭開支,全在吃上。在鎮上這段時間,裴晔幾乎天天都讓宋小蓮買肉煲湯,又把油壺裝得滿滿當當,讓宋小蓮做菜别心疼油。肚子裡油水多了,再加上湯湯水水補下來,裴大寒等人身量都壯實了一圈,臉色紅潤,容光煥發,瞧着精氣神就和平常農戶不一樣。
裴晔剛穿過來時還因為原主的身體缺油水,半夜餓得燒心,翻來覆去睡不着。如今營養跟上了,身量都往上蹿了半個頭,再加上裴晔本身沉穩中又帶了些許張揚灑脫的獨特氣質,當真是人群中最靓的崽,不管在哪裡,都能第一時間吸引别人的目光。
大家都在忙秋收,裴晔也沒閑着。裴晔上輩子為了更全面了解扶貧政策和措施,也是實打實下過鄉學習的。隻能說華夏國疆域太過遼闊,有的地方早就實現了農業工業化,有的地方卻還是用較為古老的方式進行耕作。扶貧扶的,就是後者。裴晔也得以見識過各種各樣的農具及其使用方式和作用。在上輩子好像沒什麼大用,這會兒卻能派上大用場。
裴氏族人大多還是以人力來進行耕作,頂天了用牛拉犁,但牛可是精貴的東西,殷實人家才能買得起,大多數農戶還是采用最原始的人力收割播種的方式來伺候自己的田地。
裴晔上輩子去貧困村學習時,見過當地的一種名為代耕架的農具,據說是唐代有過記載,在明代時期發展。現在的大周相當于上輩子哪個朝代,裴晔也不知道,但據裴晔這段時間的觀察,至少整個常慶縣都沒聽過用代耕架的。
代耕架的種類很多,可以分為“坐犁”、“擡犁”、“推犁”和“肩犁”,根據地勢不同,可以靈活選用相應的代耕架。不管是山地、水田還是平地,代耕架都能派上用場。
這不巧了嗎,裴大寒正好學了一手木匠活。裴晔記性好,上輩子認真學了,還親自動手用着代耕架下過地,代耕架的原理對裴晔這個理科生來說并不難,就是杠杆原理,裴晔畫起圖紙來,草稿都不用打。
裴晔畫圖紙的水平隻能算一般般,但代耕架也不複雜,裴大寒拿到圖紙後就看明白了,看完立馬點頭,拍着胸脯說這東西他能做。
裴柱石探頭看了一眼,這位幾十年的莊稼把式一眼就瞅出來這圖紙不一般,思考了好一陣兒才問裴晔,“你這畫的,是能省力的農具?”
裴晔當即豎起大拇指,一頓猛誇,“爺爺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來這東西的用處。您說這東西做出來,能不能用?”
裴柱石毫不猶豫地點頭,對自家孫子的濾鏡再添幾千米,“晔哥兒果然是個有本事的,念書還能想出這樣有利于莊戶人家的好東西!”
“喲,這可了不得。真要成了,咱們莊戶人家可就能少遭點罪了!”梁秋菊趕忙湊過來,“念書當官老爺,指不定還沒有做出這個新農具功德大呢!”
裴晔哪裡敢領這個功勞,隻是解釋道:“我也隻是在農書裡看到過,嘗試着畫一畫,還不知道能不能成。”
“必須能成!”梁秋菊殺氣騰騰地看着裴大寒,“不成那就是你爹不争氣!”
裴大寒:“……”
裴大寒不敢吭聲,仔細将圖紙記好,趁着月色正亮,去院子裡開始鋸木頭。
裴晔趕緊說道:“爹,這活不急于一時,您可别累着自己了。”
“他有什麼好累的?”梁秋菊吐槽,“往年秋收,他一個人幹多少活?現在雇了人幫忙,他不知道輕省了多少,每天還好吃好喝的,鋸點木頭而已,哪裡就能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