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直向前,他沒有允許自己回頭望上一眼,但離愁别緒如水滿溢出杯中,隻能放空自己默默消化。
“将軍好生威風!”
一句帶着調侃之意的高聲招呼将他的心神拉回,他擡頭望去,竟是早就候在此地,等着行伍到來的顧乘風、顧緣君和楚定音三人。
他低頭了然輕笑,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衆人不敢耽誤他的事,也擔心舉止有損他的軍威,遂壓低說話聲音,騎馬跟在他身側一同随隊伍前行。
“今日将軍及冠,我們不能一同慶祝,隻能把心意和祝福放于箱中送與你,願親有俾昌而大,與國無窮祿爾康。”楚定音遞過來一個有些分量的簡樸木箱。
陳九曜由心而笑:“九曜多謝諸位厚愛。”
顧緣君看着他還殘留着愁緒的面容,向着他溫柔微笑:“有我們在,将軍此去不必有任何後顧之憂。一會兒回去我就進宮陪皇後娘娘,必不讓她為此過于傷神。”
陳九曜轉頭,定定地看着她:“……多謝緣君妹妹。”
“不必客氣。”我樂意之至。
顧乘風突然發覺少了些什麼,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雲山呢?他不是随殿下一同出征嗎?”
“我有重要的事請他幫忙,讓他暗中先行了。”
……
路再長,也總有盡頭。
城外的十裡亭邊荼蘼如火,豔麗非常,樹木蔥郁,生機盎然,四周啾啾鳥鳴歡快而熱鬧。
而人,卻不得不就此别過了。
也許一别此生便再不複相見。
“就到這裡吧,緣君、乘風、定音,你們保重,另外……大家有好消息别忘記給我寄一張喜帖。”
“一定一定,不過估計我們也沒那麼快,等你回來!”顧乘風自是聽不懂畫中音,應對如常。
當然,其他人也不可能聽出些什麼深意。畢竟,連他自己,也是剛剛知曉而已。
楚定音上前與陳九曜握拳,“帶着雲山平安歸來!”
顧緣君眼中水霧蒙蒙,隻能看到眼前人迷離徜恍的輪廓,努力不讓淚水滑下,“平安歸來!”
“莫哭。”陳九曜望着她眼中的水痕,手臂微微擡起又放下,心髒位置傳來異樣的感覺,伸手按住,依然難消這微微酸痛之感。
……
回城的路上,衆人皆是默然不語。
其實顧緣君早有預感,但四日前殿下準備出征的消息傳來時,她還是有些恍惚。
一連恍惚了四日。
她也不記得四日裡她都做什麼了,好像也什麼都沒做,隻把原本準備好的生辰禮收起,花了四日時間重新準備了一份,僅此而已。
她整理好情緒,提起精神直接進宮去開解皇後娘娘,一日長談、種花、作畫,終于使長安宮從一片死寂中恢複了些生氣。
……
是夜,清溪山。
陳九曜帶兵在此休整過夜,他抱着白天定音遞給他的木箱,獨自坐在山坡之上。
圓月如盤,其色皎皎。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将木箱打開。
緣君給他的是一枚護心鏡,樣式是從未見過的獨特巧思,此護心鏡質地堅硬,一般兵刃箭矢大抵難以穿透,邊緣有四個孔洞,四條布帶穿孔而過,他試了下,一帶胸前橫系,一帶斜跨左肩上右腋下,系上之後十分牢固,任憑動作再大也不會掉。
他輕笑。真是個聰慧的姑娘。
視線輕移,旁邊的一物卻令他有些震動——是燒鑄這個護心鏡的模具,另附字條;“木鏡亦可暫時應對一二,玄哥哥生辰吉樂。”
他從來都知道,緣君妹妹從不輸男子,或者說,她的能力比絕大多數男子都強太多。
有如此遠見卓識和全局觀的姑娘,這世間哪有男子能配得上她呢?他這個朝不保夕的人根本不配,但如果那個人是定音……他……樂見其成。
“來人!”他收斂思緒,擡手叫來伏龍衛,“今日起破損兵器統一回收,另有他用。明晚提前一個時辰駐營,所有士兵按此形狀雕刻制作木質護心鏡。”
“是!”
他定神接着看木箱裡的東西,裡面還有乘風送的家藏兵書孤本,以及……定音的生辰禮倒很是奇特——是一張紙,展開一看,上書:
監察軍資。
他會心一笑。
得摯友幾位,此生也無憾了……莫要再生妄念。
他把盒子輕輕蓋上,小心收起。
忽然想到早上太子府門口的一幕,便疾步走回營帳,拿出食盒仔細翻看。
今早天還未亮,他剛走出太子府便見長公主府的馬車已候在了門口,姑母憂心忡忡地握住了他的手,沉沉歎息:“你這是何苦?”
他抿了抿唇,開口安慰:“是玄兒不好,讓姑母擔心了。但都是血肉之軀,父母之子,其他将士去得,我便去得。”
長公主又是歎息,一邊遞給他一個食盒,一邊壓低聲音對他說:“時至今日,這個東西該物歸原主了,必要時就拿出來,不必再顧念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