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争吵還在繼續。
“你活着……我活着……那他們呢?”
“她,他們!全都死了!”
聲音的主人是個男性,他情緒激動,近乎咆哮。
決明其實想走,但剛才在聽到兩人的聲音時,他已經下意識閃到旁邊建築的陰影處。
此時出去難免尴尬,隻好這麼聽着。
“可是……隻一擊,龍尊就将那些器獸盡數絞殺……要是他來得早一些該多好?”
“他為什麼不早些到!”
龍尊,指的是丹楓嗎?
決明支起耳朵。
“說到底……豐饒孽物與我們持明有什麼關系!”男人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恩望!”那名女性厲喝出聲。
決明小心探頭,迅速掃了一眼,又縮回來。
男性背對,看不清楚。女性居然是已經退役的雲騎葉蓁。
匆匆一眼,她看起來依舊不太好,臉色蒼白,但盛怒之下顯得精神很多。
“你這樣對得起秋芷,對得起死去的同袍,對得起當時站在軍陣中宣誓的自己嗎?”葉蓁死死盯着眼前變得陌生的戰友。
對方今天很不尋常,從突然約自己見面起,他就表現得易怒,暴躁,甚至神智混亂。
這些症狀讓人過于熟悉。
“我對不起……你就對得起?!”恩望失神片刻,随即語氣尖銳地質問。
他也看向眼前僅存的,和自己一樣,從那場噩夢般的戰役中活下來的戰友。
她的目光充滿愠怒和失望。
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痛苦。
正如龍師所說,持明與仙舟人是不一樣的。
恩望突然感覺此時的争吵也沒有意義,他沒必要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
“看來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原本我以為你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呵。”恩望語氣平靜下來,
“說到底,你就是個逃兵。”
葉蓁一時沉默。
“随你怎麼說。隻是作為曾經的戰友,我隻奉勸你盡快去趟丹鼎司,不要最後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她說完,轉身離開。
兩人不歡而散。
恩望站在原地。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沸騰,湧動,他聽到步離人驅使的器獸在咆哮,他聽到骨骼被折斷的聲音……
就在他即将沉湎于千萬嘈雜彙成的洪流時,手腕上傳來的刺痛帶回了他的神智。
恩望擡手,手腕纏繞的漆黑咒紋隐隐發燙。
多虧了這個,他能在變得更強的同時,不忘記自我。
原本他想讓葉蓁,他僅存的戰友也能得到這股力量,得到救贖,可惜他們現在已經徹底是兩路人。
他最後看了一眼昔日戰友離去的方向,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誰?”身後傳來毫不掩飾,甚至刻意引人注意的腳步聲,葉蓁停下。
看清來人,她略一思索,緊蹙的眉頭舒展開。
“是你啊。”
“呃,好巧。”決明有些局促。
至于他為什麼要跟過來……
[見聞·魔陰·其二]
這任務出現得沒頭沒尾。
當初在聯歡會上教頭談及魔陰時,與這個任務名相似的[見聞·魔陰·其一]也是,莫名其妙彈出來又立刻完成,沒想到時隔一年還能有[其二]。
“雖然有些晚了,但是我還是要給你說聲抱歉。當時考核的時候……”葉蓁語氣平和,隻是看起來有些疲憊。
“沒事沒事,我聽教頭說過……”決明急着打斷,又說漏了嘴。
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聞言,葉蓁了然,又笑了笑,
“恩望,就剛剛那個,是我的戰友。你剛剛聽到了吧?”
決明看對方沒有追究的意思,點頭。
“你們……有矛盾?”他問了句廢話。
“顯而易見。”葉蓁歎口氣,轉而問道,“你現在已經正式成為雲騎了吧?”
兩人就這麼聊了起來。
或許人憋久了總會在一些時候産生強烈的傾訴欲。
葉蓁慢慢往前走,将事情緣由娓娓道來。
“三年前,我跟随隊伍出征,臨時劃分了小隊。恩望是骁衛,所以以他為領隊。同隊裡還有他的戀人,秋芷,也是持明。”
“但是最後,回來的隻有我們兩個。”
“是一年前結束的那場戰役嗎?”決明問。
葉蓁點頭。
“可是,那場戰役不是赢了嗎?”決明有些疑惑。
如果葉蓁所說的正是鏡流白珩出征三年的戰役,據他所知,最後的結果是仙舟勝利。
“是赢了。”
“可是,與豐饒民的戰鬥少有絕對的大勝。”
無論戰果如何豐碩,總會有雲騎犧牲的。
葉蓁陷入回憶。
她并不是新兵,成為雲騎已有百餘年。
上次出征時,她以為那隻是一次尋常的巡征,和曾經許多次并無不同。
自己會和戰友們在遠離仙舟的不知名星球上與孽物戰鬥。辛苦、艱險,或許會失去幾個同袍,但大部分能活着回來。
她沒有想到最後隻剩下她和恩望。
決明靜靜聽着。
豪氣的持明族骁衛,溫柔的持明醫士,年幼的雲騎新人……在葉蓁的講述中,那些面孔似乎鮮活起來,他們有血有肉,有說有笑。
決明當然不認識他們,但看着葉蓁提到他們時的笑容,決明知道,那些人活在對方的記憶中。
他也終于知道,當日考核葉蓁喃喃“天才”,“放棄”一類的話是因為隊伍中頗有天資的雲騎新人為了支援對方,葬身于步離人驅使的器獸下。
而在葉蓁的講述中,那支隊伍也迎來了他們的結局。
作為先頭部隊,遇到步離人的埋伏,在咆哮的器獸中,寡不敵衆……
“最後是飲月龍尊帶領援軍趕到,殲滅了那好像無邊無際的步離。”
“後來也多虧龍尊大人施展雲吟之術為傷員治療,我們才不至于因傷重被徹底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