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等了有一會兒了,待在茶水間裡安靜地坐着,他們出入大戶人家的懂得規矩,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除非擺到自己跟前了,不聾不瞎隻能夠又看又聽。
瞧瞧,在門口溫情脈脈地看着彼此的小夫妻看着多登對。
他們站在門口要進不進的,裁縫是站起來不是坐下也不是。
等黎家哥兒和他的夫郎走進來了,半擡着屁股的裁縫才終于站了起來,他向二位問好。
黎未說:“師傅好,勞您久等了。”
“不妨事。”年過四旬的裁縫拿着尺子,他知道自己今兒個是來給黎家入贅的夫郎做衣服。
容家做豆腐的,做完了豆腐就挑着膽子沿街叫賣,他家大郎街坊鄰居都管他叫豆腐郎。豆腐郎的弟弟長得俊,會讀書,年年在學館裡占着頭籌,頭回下場就得到了秀才功名,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那時候大家就打趣豆腐郎“以後要有個官老爺當弟弟喽,就不用受做豆腐賣豆腐的苦喽”。
此話還在耳邊呢,轉眼間容家二郎竟然入贅進了黎家。
裁縫心裡面思緒百轉千回的,但手上動作很麻利,絲毫沒有耽擱。
容瑾張開手站着,他穿着寬袖的石青色道袍,是以前的舊衣衫,經常摩擦的後領口和衣襟已經起了毛邊,長極曳地的地方也是,哪怕每次洗得都很用力,那些吃進布裡面的污漬就是洗不掉。
現如今用的染料固色能力不佳,經過多次漿洗,他身上這件本來是黑色的道袍就褪色成了石青。
寬松的衣服就和挂在木頭架子上一樣,黎未看得心驚,知道容瑾大病初愈後瘦弱,但頭一次這麼真切地察覺到。
他眼中劃過隐痛,心中暗暗決定要讓容瑾多吃點,找大夫再來開點湯藥。
“春衫四身,夏衫四身。”
黎未交代,“這些都做成窄袖的圓領袍,不需要額外的刺繡裝點,那樣反而落了下乘,顯得小家子氣了。再每季度做三身裋褐,對了,額外配一條玉石扣的腰帶、一條革帶,鞋子不要軟底的,站時間長了會腳疼,做個六雙,還有什麼師傅你想想,缺了都給我補上。”
容瑾扭着頭夠着眼睛看着黎未翻看裁縫帶來的料子,身子沒法動,裁縫正在量體呢,現在量腰了,腰帶那麼一紮,嘿,真應了那四個字“盈盈一握”了,再瘦下去就要空心了。
黎未也看到了,他抿了抿嘴唇,“以後要長胖的,不要緊身了。”
裁縫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叆叇,玳瑁色叆叇鏡框散發着矜持的光,“做的時候我把布收在裡面,等郎君長胖了,可以拆掉縫線放寬。”
容瑾腳指頭微微摳地,總感覺裁縫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帶着戲谑。
不過轉念一想,他有人關心诶,有什麼害臊的,開心還來不及。
挺胸擡頭,容瑾目視前方,覺得院子裡陽光真好。
等量體結束,裁縫就給二人推薦布料,他不僅帶來了成匹的布,還帶了許多布頭,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布料的質感、色澤、搭配等等。
容瑾看了個新奇,以前總覺得古人生活很原始,等穿來了才覺得臉有點疼,古人隻是科技上不發達,不是腦子不聰明,該有的都有,這種釘成一本一本的樣布和現代選窗簾一模一樣的。
“這是京城新傳來的時新料子,用的是棉,手感摸着厚實點,但水洗幾次越洗越柔軟,做貼身的小衣很是不錯。”
容瑾上手去摸了摸,“确實不錯。”
“師傅你回去後差人給我府上送個五匹棉布來。”
黎未算了算,讓府裡面的媽媽給容瑾趕制幾套貼身的小衣、襪子等等絕對夠了,餘下的可以收進庫房裡以後再用。
推銷出去一些布料,裁縫蠻高興,越發覺得容家二郎入贅進了黎府不是壞事。
四鄰的閑言碎語多的哦,他一個埋頭幹活的老裁縫都聽到了不少,有說豆腐郎賣弟弟的,有說榮二郎入贅進去就是等死的。
他回去再聽到别人說嘴就反駁,人家小夫妻明明和和美美的,黎家家大業大就一個哥兒的找個俊俏郎君入贅稀松平常的事兒,怎麼能讓碎嘴子亂說。
讓冬子送送裁縫,春夏又出去拿水了,茶水間就剩下黎未和容瑾,一時間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說什麼。
一聲短促的雞叫打破了平靜,黎未才反應過來他們兩個就這麼傻呆呆地待了好一會兒,紅暈自耳廓暈染上臉頰,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容瑾,發現他的目光也恰好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一觸及離,黎未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嘴角慢慢揚起,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不好意思就行。
“我打算在拴馬石那兒支個攤子,賣各種便宜的吃食。”
談正事容瑾就不慌了,他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之前說炸臭豆腐不登大雅之堂,的确,它進不了得味樓,就和尋常的販夫走卒一樣不會到得味樓吃飯一樣,得味樓的菜價對他們來說太高了。”
黎未以前被爹娘保護得太好,不知道人間疾苦,這幾個月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讓他肩膀上的擔子變重了,思路也變得完全不同,他再也不會去做一些強說愁的詩詞了。
“得味樓現在沒有生意,可街上來往的人一點不少,他們不會走進得味樓,那我讓得味樓走出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