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寒盧在批宴初寫的策論。
雖然如此,但事實上,他現在心完全不在這篇策論上,雖然腦子在轉,眼睛在看,工作還能繼續進行下去,但他總是忍不住去注意宴初。
她正在吃一塊桃花酥,這種點心不是很甜,卻很香,有别于桂花餅,清甜不張揚的味道。喜歡喝甜水的小皇帝在吃點心的時候喜歡配一杯清茶解膩,隐晦的活動一下自己的手腕胳膊和脖頸,站起來走兩步。
宴初向他擺手:“你不用動,你看你的。”
于是衛寒盧輕輕向她颔首,将文紙立起來一點,擋住她的身影,好讓她不用拘束,能稍微活動開些。
其實最開始,帝師的人選并不是他,隻是曾經教導過皇子皇女的太傅,三朝元老張琮年事已高,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宴初及笄之後便告老還鄉。如今新帝登基,人選如此令人意外,老太傅雖有心跋山涉水重新回來輔佐教導自己的小學生,奈何人已老邁,東西都收拾好了,結果出發之前卻染了風寒,無奈,隻能修書一封,再告假一段時日。
但老師在信中給她推薦了一個人選。老師說:衛寒盧,或可一用。
宴初當時看着自己的老師寫來的長信,心中除了“老師這麼大年紀還在替我操心,都退休了還得回來上班,真叫人慚愧”之外,大概就隻剩下長長,長長,長長的一串省略号了。
她真是想擡頭問蒼天,這世界上就沒有其他的俊傑了嗎?
老師你睜開眼睛看看啊,你雖然回老家了但是你兒子女兒也都在朝為官,你不能推薦一下你自己的孩子嗎?為什麼一定要把這個亂臣賊子紮到我的面前啊老師!
但後來想想,算了,用就用吧,反正别人她也不太了解,但這個人,學問是真的很紮實。
不是她說的,這是經過皇太女和二皇子的檢驗,兩個人評價都是“大善”。
之前的填鴨式吸納知識令人頭昏腦脹,雖然她的目的确實是跟這些知識混個臉熟,以後慢慢熟悉,但時間緊迫,她的封禅大典就快到了,到時候需要寫一篇巨長,且文采飛揚目标明确的祭文。
宴初:不說了,朕先找個槍手。
正好讓他把這個東西寫完,然後就擱置,找别人當老師!
然而,被選中的槍手說:謝陛下厚愛,但臣拒絕。
翻來覆去,衛寒盧就一句話:我能給你教怎麼寫,但我不給你寫。
宴初:诶怎麼這樣啊!
于是衛寒盧最近成了宴初的老師,主管講學策論,當然其他的也管,但是這兩樣占的時間最長。
昨天他們兩個人的作文題目拟訂為“憫憐”。
這篇宴初曾經寫過。
皇子皇女十七人,有些已經成年有了差事官職,正逢豫陽洪澇,等災禍平息,宴明瑾處理了貪污赈災糧饷的官員後,心血來潮親自拟題,讓他的子女做策論:“何為憫憐”。
之後,宴明瑾與張琮等大學士一同閱卷,這一次,宴初出人意料拔得頭籌。
張琮評她:“有棱有角,至純至善”。
宴明瑾贊:“我十七胸中亦有丘壑”。
文中,十七殿下宴初開篇一句便立場鮮明:以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
今日再作此文,雖題目相同,但……
這篇對于十七殿下來說可拔頭籌的文,對已是陛下的宴初來說,隻能說差強人意。今日她的行文中順暢自由的優點沒發揮,反倒把短闆悉數顯露。最高位者須全局縱橫統籌謀劃,宴初的這篇策論,便顯得儲備不夠,文筆不夠嚴謹,觀點略顯片面,論證有些無力,又着急要把知道的東西全塞進去做論據,行文顯得滞澀生硬。
霹靂手段,怎麼個霹靂法?說要嚴懲,刑重幾何?若有隐情,如何考量?
她這些的還不如把當年那篇精彩文章複刻一遍呢。
衛寒盧輕輕歎氣。
想當皇帝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大宣建國以來,沒有一代帝王不是經過經年累月沉澱積累,日複一日刻苦學習的,說不上全都經天緯地,至少個個文武雙全。
可宴初不一樣啊,宴初從來不想當皇帝,她又是最小的一個,就算順位,都要順十七次才能順到她頭上,誰能想到這事情就這麼寸呢?
他将書紙輕輕疊起,放到一邊,站起來,向突然停下,甚至下意識站直了的宴初走過去時,看見了她眼底淡淡的烏青。
她的論據比起第一次作文的時候,已經豐富很多了。
看着她,衛寒盧突然說不出那些批駁的話,哪怕一次又一次的腹稿已經将它們打磨得非常委婉,他也不想說了。
“陛下。”他說:“今天我們不作命題策論了,我們寫點别的。”
宴初沮喪了一下,沒想到今天的論文寫得竟然讓衛寒盧連評價都評不出來了,這真是叫人喪氣。
“不必沮喪。”左相還安慰她:“陛下作的很好,隻是臣有了其他的想法。”
宴初:“什麼?”
衛寒盧:“陛下還記不記得,曾經去往塞上?就是你去找四殿下玩耍的時候。”
宴初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