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下意識舉手喊“到”,引得幾個女娘竊竊私語。
谒者也知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靠山,不多為難,冷着臉在木牍上劃幾筆,交給身後小黃門,又忽的換上笑臉道:“既然人都齊了,煩請各位娘子排個縱隊,随奴一起進去吧。”
他說完便擡步往宮門裡走。
如是拉着許甯站好,卻被其他女娘一個插一個硬生生擠開,如是被推了個踉跄,幸得許甯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你們……”許甯不忿,但隻敢怒不敢言。
如是無所謂,索性走去最後,将許甯排到自己前頭站好:“小事小事,站前站後有什麼區别。”
北門内是宮中主幹道之一,群臣上書奏事,谒見陛下,都要由此出入。宮門内緊挨着兩座宮殿是武甯帝為廣納賢才所建的柏梁台與金馬殿,往南通往前殿和滄池。東西數十座寶殿龍庭高低錯落,紫柱金梁,玉階彤庭,青瑣丹墀。宮殿樓宇間有辇道飛閣回廊相連,千門萬戶,土木衣绮繡。
如是·也不是沒逛過宮苑,但琉璃瓦塵封千年,早已失去光澤,哪如眼前這鮮亮,瑤台瓊室,皇家威儀震懾人心。
谒者無意回頭看到她們東張西望,清咳一聲,一行人立時垂目,隻有如是還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谒者無奈歎氣,正要喊她,就瞧見一人往這邊走來。
“太蔔丞,奴正要往你那邊去呢!”
谒者擡擡手示意衆人停步,他則堆着笑意迎上,躬身行禮:“這鬼天氣熱的池水作魚湯,您又何苦出來走動。”
太蔔丞名為青岚。谒者見青岚并不搭理,自己尋個台階:“人都給您帶來了,您瞧瞧,個頂個的機靈。”
如是歪頭悄悄打量,來人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身墨綠褶衣,腦後斜斜簪着一支尺長木簪,實在不算美麗,甚至有些刻薄。面色蒼白,無妝,臉龐瘦削,顴骨微凸,額上紋着怪異圖案,雙唇不知是塗了什麼,還是原本就心肝有疾,泛着烏青色。一雙冷目如同刀子一般在每個人的臉上劃過。
她蹙着眉,緩步走來,像看貨物一樣挨個人審視,她止步許甯處,連同如是一起掃過便調頭。
沒有與這陰鸷目光對上,如是長舒一口氣,神經将松懈,眼前瞬間撲過一抹墨色身影,擡眼,青岚鬼一樣的面容赫然出現在眼前。
如是一時忘記呼吸,靈魂仿佛被吸去一半,整個人動彈不得。
“你從何處來?”
青岚的聲音和她的外形很搭配,像煙熏過的枯木,帶着風卷砂礫的蒼涼。
如是一頭霧水,倒是許甯反應快,替她回道:“她是右内史家女公子。”
青岚置若罔聞。
如是見狀,遲疑着回頭指北宮門:“那邊……”
話音未落,她下颌就被捏住,強硬掰回來,拉到青岚眼前。
那雙眼睛眸色寡淡,死盯之下駭人心魄。
如是心狠狠跳兩下,才感覺到下颌骨傳來的生疼。一早的憋悶到此無處發洩,卻也令她少了幾分耐性,擡手便揮開:“莫名其妙……”
隊伍前頭一個圓臉小娘子脆生生道:“回太蔔丞大人,她從墳坑裡來!”
周圍幾個女娘聞言譏笑起來。
谒者不耐煩命她們噤聲,圓場道:“太蔔丞莫氣,回頭給這些丫頭立立規矩就好……”
青岚被揮開的手在半空怔了片刻緩緩放下,她并不惱怒,思索道:“右内史……你叫什麼?”
“易生。”如是脫口回答,忽而想起又補充道:“易如是,小字易……”
“過來。”
青岚不聽她說完話,徑自走到隊伍最前頭,盯着圓臉娘子。
圓臉娘子笑意僵在臉上,憤憤退後一步。
谒者打着哈哈道:“那奴就不往前送了。”
他擡頭瞄一眼太陽,用巾帕抹臉,提嗓道:“諸位娘子,前頭還很有一段路,都抓緊腳程,免吃毒日苦曬。”
說罷,他領着幾個小黃門躬身退下。
如是身後圓臉娘子湊上來小聲道:“青岚娘子的手你都敢打,日後死定了!”
沒等如是開口,她絲履後跟就被牢牢踩住,一個踉跄撞到青岚後背。青岚冷厲的目光再次甩過來,如是慌忙擺手:“對不起,不是我……”
“沒規矩!”青岚斥道。
如是咽下解釋,彎腰去穿鞋,哪知身後一隻腳踢來,她的絲履瞬間飛出去數丈遠。如是起身回頭,圓臉娘子揚着下巴看她:“不好意思啊!你離我太近,我沒看見。”
“你……”
“還不快跟上!愣着幹什麼!想要聊天等休沐!”青岚呵斥。
如是可并非嬌滴滴的官家娘子,沒有絲履算什麼,不穿足衣她都無所謂。她迎着圓臉看好戲的目光中,紮紮實實踩到地上。
可沒走出幾步便後悔。
如今這天氣,夜裡與白天無異,根本涼不下來,卻能在日出一瞬立刻比昨日炙熱幾分。青石闆地面隻需沾上日頭,便能像烤爐一般滾燙,兩旁灑掃的宮人将水潑于地面,滋啦一聲便無影無蹤。
死要面子活受罪,方才應該去把鞋撿回來,狼狽一點怕什麼……
石闆上防滑的不規則凸起更是硌到如是骨子裡,她安慰自己權當養生保健,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走,再無心欣賞兩旁宮殿。
不知走了多久,一聲鷹嘯破空而來,如是心中一動,呼道:“有鷹!”
“哪裡?”身後女娘紛紛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