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念春來早餐攤上找她,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說,她的确沒什麼話要說。
父親立下遺囑,把服裝廠交給沒有經驗的尹念春,天甯街那家雜貨鋪則是留給她。
對于這樣的安排,一直跟她打交道的同處于服裝廠高層職務的姑姑和舅舅兩人沒有任何疑問,欣然接受。
憑這一點,她還能說些什麼?
她對尹念春是不設防的,隻是對方顯然不這樣想。
是什麼時候哄下父親立了遺囑,又是什麼時候偷偷和處在服裝廠的姑姑與舅舅建立良好互惠的關系,她一概不知。
她隻知道,自從第二次高考失利後,尹念春的性格陡然變了,處事變得強硬。
她以前隻以為是尹念春受了刺激,性情才發生變化,現在看來,這樣的轉變太過突兀,也太過不合理。
如同手中這幾部字迹潦草的賬本,不知道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樣的玄機。
尹漫拎上行李出門,腦海裡想着事情,寒風呼呼刮在她臉上,她也不覺得疼。
直到一片潔白的小小雪片落在她鴉羽般的長且密的睫毛上,她才猛地回神。
擡頭一看,天空中如鵝毛的雪片随風炫舞,悄然飄落。
下雪了。
冬月的最後一周,迎來了西城的初雪。
尹漫後知後覺感到刺骨的寒冷,她将頭頂的遮風帽往下拽了幾厘米,豎起棉衣領子裹緊頸脖,整張臉上隻露出一雙黑溜溜泛着精光的大眼睛。
頂着大風雪走了幾步,她心裡暗道不妙。
行李布袋不防水,雪片落在上面,片刻化為水漬,留下一層稍深的印記。
沾濕了衣物不要緊,裡面可是存着雜貨鋪那三部賬本呢。
本就難以識清字迹的賬本若是再遭一道水災,恐怕是不能要了。
尹漫将行李袋護到懷裡,站在長長的道路上左顧右盼。
她得打車。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天出租車也格外緊俏,尹漫等了十分鐘,什麼也沒等到。
空空的道路上行人寂寥,分外曠靜。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遠處一輛藍色大卡車在貼近地平線的主幹道上緩緩駛來。
卡車内,坐在副駕駛的焦航不太安分。
他興緻勃勃撩起袖子,準備把胳膊伸到外面去觸雪。
旁邊傳來冷冷一聲:“胳膊不想要了就直說。”
聞言,焦航腦袋一縮,悻悻把胳膊收回來。
好吧,車子在行駛的時候,的确不能把胳膊伸出去,萬一後面追上來一輛車,那他胳膊得報廢。
焦航笑嘻嘻地解釋:“我最近也在考駕照,這規則我是知道的,這不是看到下雪太興奮了嘛,這是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吧?”
車内無人接話。
焦航觑着眼睛望了一眼駕駛位的男人,男人依舊闆着臉,焦航語氣開始服軟:“行行行,琛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我以後一定謹慎對待駕車行駛這件事,一定認真嚴肅地遵循每一條交通規則,一定把安全放在首要位置,一定不拿生命當兒戲!”
掌控着方向盤的章琛目視前方,沒有對這番言論發表意見,焦航心裡卻舒坦了,因為他瞧見對方的臉色放緩了些。
“琛哥,我跟你商量個事,你看現在都下了雪,地面結冰,不利于跑長途,咱之後就少接點單子吧,我正好可以利用這兩個月把駕照拿下,你呢就回去休息休息,也沒多久就過年了,你大嫂之前還托我問你幾時回去……”
話沒說完,焦航盯着道路旁某處的眼睛突然一亮。
那兒站了個縮着身子的女人,雖然面上裹得隻剩下一雙眼,他依然能從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判斷出這是位模樣标緻的姑娘。
焦航話鋒陡轉:“快快快,琛哥你快停車!”
一道急刹讓輪胎與地面在安靜下雪天的午後摩擦出長長一聲刺耳的爆鳴。
等候在道路旁的尹漫目光瞬間聚集在這輛驟然停下來的大卡車上。
片刻後,車門打開,一張滿面笑容略帶稚氣的男人的臉探出來,沒由來地熱情與她打招呼:“在等車?去哪兒?要不要捎你一程?”
尹漫沉默片刻,望着那張莫名熱情的臉,出聲:“去天甯街。”
“喲,這麼巧啊,我們也回那裡,正好順路啊。上來吧,哥這次做回好人好事。”男人伸出胳膊朝她招手,熟稔的語氣仿佛兩人是多年好友。
尹漫站着沒動。
男人瞧她不動作,眉頭一挑,倚着車門笑她,“放心吧,不需要你送錦旗。”
尹漫:“……”
尹漫拍了拍行李袋上的積雪,沒多猶豫,接受了這位陌生人的好意。
卡車輪胎大,底盤高,一般女孩子很難爬上去,男人貼心地伸出手,打算體現紳士風度,拉她一下。
尹漫瞥了一眼伸出來的寬大手掌,直接忽視,自己扶着車身,大長腿一跨,輕松躍上去。
見她身手敏捷,男人笑着問:“看你模樣,不是第一次坐卡車啊?”
尹漫沒接話,目光全部被另一端駕駛位上的男人所吸引。
那是一張輪廓過于流暢的側臉,眉目清冷,氣質凜冽,配上一套精短的寸頭,比外面嚴冬白雪更令人倍感涼寒。
在外面東奔西跑這些年,尹漫不是沒見過好看的人,但卻沒見過這樣冷的人,整個人仿佛剛從冰窖裡撈出來,渾身上下散發着足以抵抗酷暑的至冷寒氣。
尹漫心想,他家裡大夏天應該不需要風扇。
明明人是自己搭讪過來的,一上車卻隻盯着章琛打量,焦航不樂意了,“你這妹子怎麼還以貌取人啊,是我做好人好事,你卻一個勁盯着别人瞧。”
尹漫在中間位置坐下,将行李放好,拿一雙純真的眼睛看他,“你若是不以貌取人,我恐怕沒機會搭這趟便車。”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