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白他一眼,“我知道你知道。”他拿過桌上的另一隻羊脂玉茶杯,漫不經心托在手心把玩,“你知道我為何要那樣做嗎?”
凜川的視線停在他面孔上,凄然道,“一切都是我的錯。”
凜川坦言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沒有設身處地考慮祁煜面對司甯時的心情。祁煜撇嘴,正想說些什麼,下一刻隻聽凜川又道,“所以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司甯,他是無辜的。”
咔嚓一聲,祁煜手中的茶杯碎了。
他就不該讓他進屋!祁煜冷笑着将碎片丢進廢紙簍。凜川擔心他被傷到,忙起身問他有沒有受傷?若不是祁煜明顯不想他近身,他絕對會握着祁煜的手仔細查看。
祁煜對他的關懷嗤之以鼻,“我不是紙做的,還是把你的關心留給司甯去吧。”
祁煜指着椅子讓凜川坐下,凜川照做後,他抱着雙臂在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質問,“你喜歡司甯?”
不等凜川回答,他自嘲一笑,“我竟然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你當然喜歡他,他可是你的心上人轉世。”
“我是喜歡他。”凜川說。
“我就知道,”祁煜冷笑着阖上眼睛,睫毛虛弱顫動着,像被風摧殘的薄削蝶翼,“你是不是很想讓他做你的道侶?就像當初你也想讓司淵做你道侶。”
“不是你想的那樣,”凜川喉嚨發緊,急切向祁煜解釋,他是喜歡司甯,但這個“喜歡”隻是出于對故人的喜歡,還遠遠達不到心動的程度。
“我不信。”
祁煜曾親耳聽凜川說他是如何喜歡司淵,如何執著地尋找司淵的轉世,而凜川也親口承認司甯就是司淵的轉世。
他也亦曾親身體會過凜川對司甯的偏愛,現在凜川說他不愛司甯,千年的執念,是這麼容易就能化解的?
騙鬼呢!祁煜打從心底不信。
可他真的沒有在說謊,凜川複雜難言。為了讓祁煜相信,他不惜拿自己的性命的起誓,發誓自己對司甯絕無半點私情。
屋外風聲漸歇,祁煜在風的餘音中緩緩開口,“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沒有對司甯動心?”
凜川并起四指,把誓言又向他重複了一遍,祁煜緊蹙的眉宇緩緩舒展開。
風停聲歇,凄厲的風聲徹底散去,室外再次歸于甯靜,柔和的月輝籠罩大地,樹影在窗紙上微微晃動。
祁煜對凜川的态度好了不少,“好了,該談的都談完了,師叔也該離開了。”
凜川沒有動身。
祁煜挑眉看他,“師叔還有事?”
凜川斟酌着開口,“再過幾日就要到新年了。”
“然後呢?”祁煜歪頭。
馬上就是新年了,凜川想帶祁煜去山下的廟會玩。凜川詢問祁煜的意見,想知道他不願意去,祁煜沒有回應。
“無礙,不想去就不去,我不會強求。”臨走前,凜川站在門口寬撫祁煜,祁煜沒有看他,撇頭去看屋内的屏風。
凜川眸子微沉,起身離開。在他即将走出小院的前一刻,祁煜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我沒說不去。”
凜川猛然停下腳步,欣喜轉身,祁煜站在門内,輕飄飄睨他一眼,旋即張開雙臂将門帶過去。
門再一次在自己面前關閉,凜川這次沒有感到失落,他披着皎潔月輝回到聽劍居。
天亮後,從仆從口中得知凜川回來了,司甯放下碗筷立馬去找他。
這些天,司甯沒少去弟子峰勸凜川回聽劍居,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凜川根本不聽他的,他的眼裡似乎隻有祁煜。
憋屈憤懑之下,司甯把一肚子的火全都算到了祁煜頭上。這段時日司甯每天都會躲在房間裡詛咒祁煜快點去死。
如今凜川回來了,司甯心裡總算舒服了些。
往好處想,凜川說不定是對祁煜徹底失望了才回來了。抱着這個美滋滋的念頭,司甯見到了凜川。
結果讓他大失所望,他聽到了什麼?
凜川真君不但沒有對祁煜失望,甚至還要在過年的時候帶祁煜去山下的廟會玩,而且就他們兩個人。
司甯氣得雙眼充血,回到房間就開始摔被子扔枕頭。
祁煜,祁煜,為什麼總是祁煜?
明明他才是凜川真君的徒弟,為什麼每次受寵的、出風頭、受人矚目的總是祁煜!他必須要把這一切都搶過來!
黑衣人上次離開前留下了一些聯系用的香燭,隻要司甯點燃,他那邊就能感知到。
天色暗下去之後,司甯點燃一根香燭,不過片刻門外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道散漫的男聲,“喊我來做什麼?”
是黑衣人的聲音,他來了!司甯眼睛驟亮,立馬跑去開門。
這還是他第一次盼望見到黑衣人,以往他都是對這個危險的男人避之不及的。
随着房門的打開,冬日的冷氣席卷而來,直沖面門,司甯下意識拿手遮了一下。夜色下,屋外空蕩蕩的,不見任何人影,偶有幾聲叮叮當當的檐鈴聲在風中回蕩。
人呢?司甯茫然地對着昏暗的院落,不知所措間,他聽到一聲不屑的冷嗤聲。
聲音是從屋中傳來的,司甯悚然,忙向屋内看去,隻見黑衣人雙手抱臂,幽幽地立在屏風前。月光照不透他的衣袍,隻留下陰冷的寒光。
司甯一驚,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這個不重要。”
司甯駭然,臉色猝白,“你知道我的想法?”
“你的心思全都寫在臉上,傻子才看不出來。”黑衣人大搖大擺地坐到書案後,動作自然得讓人不禁以為他才是房間的主人。司甯敢怒不敢言,隻好立馬切入找他來的目的。
“你想知道凜川和司淵的相處情形?”黑衣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書案,時隐時現的“咚—咚—”聲聽得人心悸。
司甯咽着唾沫點頭應是,隻有知曉了兩個人是如何相處的,他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黑衣人啧了一聲,“這件事我忙不了你,我又不是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司甯面露晦色,難道就真的沒辦法了,難道他真的就隻能看着祁煜奪走凜川的注意力,而他卻無能無力無計可施?
饒有興緻地欣賞了一會兒司甯青白交加的臉色,黑衣人倚着椅子不緊不慢道,“不過多年前,我從他們兩人的舊識口中得知……”
司甯聽完立馬握緊雙拳,眼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激動。有了黑衣人的這份情報,他一定能把真君的寵愛奪為己有,祁煜的好日子馬上要到頭了!
*
月末的幾天,弟子峰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原因無它,新年要來了。
新年到來,意味着要放假了,可以回家了。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容,祁煜也不例外,不過他不是為回家而開心。自他母親去世以後,那個家對他而言已經失去了“家”的意義,回不回去都一樣。
讓他開心的是放假後可以和凜川一起去逛廟會這件事。
盼星星盼月亮,在無數昭天宗弟子的殷切期盼下,新年假期如約而至。山下的廟會辦得如火如荼。
祁煜和凜川約好在弟子峰的石亭見面,祁煜會在石亭中等凜川,凜川一到,兩人就可以去廟會。
赴約當天,凜川掏出身上的儲物袋,笑意清淺地摸了摸裡面的發絲,起身準備去弟子峰找祁煜。
剛踏出起居室,還沒走出兩步,童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凜川驚叫,“不好了,真君,司師兄落水了,眼下正昏迷不醒!”
凜川心弦一緊,立刻調頭,大步朝司甯的房間走去。
凜川到時,司甯仍在昏迷,細眉微蹙,靈動水潤的眼睛緊緊閉着,臉龐蒼白得很,一看就忍不住讓人心生憐愛。
據一灰衣仆役講,司甯是在練劍時,腳下打滑不小心墜入池中的。
池裡結了一層冰,有的地方冰層厚,有的地方冰層薄,司甯墜入的方位恰巧是冰層最薄的地方。
冰層咔的一聲迸裂,冷到足以把血液都能凍上的水瞬間将司甯從頭到腳淹沒。打撈上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冰的,渾身沒一處熱乎的地方。
“馬上把三長老找來。”凜川坐在床沿邊,心疼地摸着司甯沒有血色的臉頰。
三長老很快就來了,他給司甯開了幾服藥劑,又叮囑凜川注意讓司甯多多休息。
凜川微微颔首,問他司甯什麼時候會醒?三長老說這個說不好,每個人的底子都不一樣,底子好的,會早清醒一些,底子差的嘛,要多費些時辰,凜川點頭表示知曉。
三長老離開後,凜川打發仆從去煎藥,他本人坐到床沿邊,輕摸司甯的額頭。
司甯的額頭很燙,凜川想找巾帕給他冷敷一下,童子上前欲接過這一活計。凜川搖頭揮退他,親自打濕巾帕,抓着巾帕往外擰水時,他聽到床上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夢中呓語聲。
呓語的内容令凜川猛然一怔,浸水的巾帕“啪”的一聲掉到地面,飛濺的水珠落在旁邊的菖蒲上,将細長的菖蒲葉打得搖搖晃晃。
嘶啞的呓語聲仍在繼續,“凜師兄……凜師兄……你在哪兒……不要丢下我……”
除了司淵,沒有人再會喊他凜師兄。凜川心中發悸,快步來到床邊,緊握住司甯的手,一遍又一遍安撫他,“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弟子峰,祁煜一身紅衣,頂着朔風站在石亭下,雙眼亮晶晶望着淩霄峰的方向。
師叔應該快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