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端坐于禦座之上,正聽一個小内侍彙報:“姑娘早膳進了四個小馄饨,小半碗雞絲粥,半塊棗泥山藥糕,吃的香甜。”
黛玉那裡的吃食與他這裡一樣,他特命禦膳房一樣做了兩份。禦廚手藝很好,小馄饨皮薄餡大,且沒有肉的腥味和油膩,雞絲粥炖的軟糯鮮嫩,易于克化,棗泥山藥糕口感軟糯,健脾易胃,都是自己特特吩咐了做的 。
就是,才吃這麼點,太少了。
這幾年他魂魄跟随黛玉,知道她食量,該比這大些才是。
“可還進了别的?”
“回萬歲爺,沒有了……”小内侍恭恭敬敬垂着頭,片刻後,又道,“飯後約一刻鐘,姑娘進了一盞茶。”
女兒自小體弱,他打小便教她惜福養身之道,飯後不可立即吃茶,需稍後片時方不傷脾胃,看來女兒還都記得。
“吃的什麼茶?”
“禀萬歲爺,姑娘進的正山小種。”
紅茶暖胃助消化,正該用這個茶,遂擺手叫小内侍退下。
洪元坤這個身體能活到六十歲,說明底子還不錯。比他原來的強,他二十多歲便開始養生,也才堪堪活到五十。
可惜原主不懂惜福養身,常年酒色不斷,還作死去吃丹藥,好好的身子都糟蹋壞了。
這才坐不到一刻鐘,便渾身酸疼,挺直的脊背剛放松一瞬,想往後靠,早有人眼明手快地在他腰後位置放了一個大引枕。
扭頭一看,是北辰殿掌宮内監王一心。
不愧是衆多小内侍厮殺出來的太監頭子,這眼力見兒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萬歲爺可是累了?到裡面躺躺吧。”王一心輕輕托着太上皇的胳膊,做好随時攙扶的準備。
太上皇沒起,往後靠在引枕上,問:“跟黛玉來的那丫頭,叫紫鵑的,還在賢德妃宮裡?”
“是,可要老奴叫她來?姑娘身邊有個熟悉之人服侍也好。”
“罷了。”那丫頭服侍黛玉好幾年,黛玉待她不可謂不好,連揚州自小服侍的老人都倒且靠後了。卻沒想到了關鍵時候,被人威逼恐吓一番,竟就動搖。家生子就這點麻煩,親人多,顧忌就多。
也罷,看在盡心服侍黛玉幾年的份上,暫且放過她,以後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出宮一趟,去賈府,把雪雁帶來。”他指尖微屈,在盤龍雕刻的禦座扶手上點了點。王一心說的不錯,黛玉身邊最好有個熟悉的人服侍,雪雁是他當年買的,雖無絕頂智慧,然是個實心孩子,且她孤身一人,并無父母兄弟可被脅迫,用着更放心。
想了想,叫人拿一本《禮記》過來,唰地撕成兩半,“把這本書帶着,就說朕賞賜給他們的。”
王一心領命,即刻點齊人馬,直奔賈府而去。
賈府衆人俱按品大妝,開中門迎聖旨。
王夫人難掩喜悅之色,親自去迎賈母。彼時賈母正穿衣裳,王夫人壓下上揚的嘴角,躬身道,“聽說來傳旨的是太上皇身邊最得用的王一心王内相,咱們家多半又要出個娘娘了,恭喜老太太。”
雖然是喜事,但林黛玉那小丫頭是老太太的最疼的外孫女兒,老太太舍不得把她給出去,最後雖勉強同意,這都好幾天了,還不給她一點好臉色,她可不敢表現出太高興的樣子。
賈母乜她一眼,“若非兒孫無能,我豈會……罷了,先接旨吧。”
服侍賈母穿好衣裳,二人坐了小轎,匆匆來至正堂榮禧堂。此刻榮禧堂早直挺挺站了兩排太監,王一心有條不紊地在堂内吃茶,賈赦賈政率阖家男丁在堂前侍立。
賈政站得直挺挺,仿佛木樁一般,紋絲不動。
賈赦久站腳麻,悄悄活動腳尖,見賈政看他一眼,勾唇悄聲道:“咱們家與太上皇一向不親近,好端端的,怎麼突然來傳旨,聽說娘娘把黛玉丫頭弄進宮……”
話未說完,便被賈政阻止:“君心難測,下臣不可妄加揣測!”
賈赦聽見這話就覺得諷刺,“你們都把人送進宮了,是誰妄加揣測?”
“你!”賈政面色紅脹,半天說不出來話。
“怎麼,我說錯了?林丫頭是個命苦的,打小沒了娘,後來爹也沒了,人家相信咱才把她托付給咱家。你們貪了人家的銀錢不說,還把人家女兒送進火坑,也不怕遭報應!”
“你,你休胡言亂語!”賈政僵直的的身闆維持不住,開始亂顫。
“怎麼,我說錯了?”賈赦還是那句話。
恰逢此時王一心起身,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太上皇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