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曼青的想法很簡單,時間不對、空間不對,那就找到正确的時間和空間,走路太累,那就坐車。
她隻是迷路了而已,找到對的路,總歸是能回到家的。況且她下班回家本來就要坐公交車,這車燈牌沒亮,說不定就是她要坐的那輛,即便不是,也能少走幾步路。
所以孫舟齡再怎麼不願意,她也把人拽上了車。
隻不過車子剛起步,乘客卻齊刷刷告訴她上錯車了,這屬實有點糟心。
除他們外,車上總共六名乘客,兩人一左一右坐在車廂中部,餘下四名坐在車廂後部。
孫舟齡把姜荊放在靠着前門的位置上,緊挨在她身邊,戒備得像是一隻炸毛的松鼠,仿佛隻要有一點苗頭不對,他就會立刻背起姜荊跑路。
實際上,從所有乘客一起開口說他們上錯車的時候,他就已然想拔腿逃跑了。
同樣的話,同樣森冷的音調,他躲上婚車的時候,伴郎也說過。
但是他腿軟了,好像婚車司機的頭顱再次掉到了他的腿上,有千鈞重,壓得他的雙腿綿軟無力。姜荊昏睡不醒,孫舟齡抓住她的衣角,把臉埋在她肩上,抖得像個篩子。
他不敢看他們。
車裡沒開燈,光線很暗,葛曼青向裡面走去,不死心問:“這車去哪兒?靖城蘭花苑不到嗎?附近也行的。”
車廂中部的兩名乘客站起來,一男一女,個子都比她高出一截,面向她,音調森冷,重複道:“你們上錯車了。”
葛曼青向前靠近,追問:“南湖市瓦口鎮也不到嗎?”
車廂後部的四名乘客也站起來,面向她,齊聲道:“你們上錯車了。”
一聲聲中,孫舟齡的頭皮已經炸開了,他用想喊卻不敢喊的、變了調的細弱聲音說道:“下、下車!師傅,我要下車!”
“先坐一段再下吧……”上都上來了,能少走幾步是幾步嘛。
後面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葛曼青左手邊的女乘客突然向她跨近一大步,幾乎與她臉貼臉:“你上錯車了。”
濃眉黑瞳、殷紅的嘴唇、慘白的棉布、潦草塗畫的五官,齊肩的披發有一縷碰到她的額頭。
葛曼青一愣,細細環視車内其他乘客。
哦,難怪給孫舟齡吓成那樣,原來是一車的“心理陰影”。
這傻孩子早發現早說呀,她又不是必須要坐這輛車。
“诶呀,”她淡淡的感歎一聲,略帶遺憾地看看這名與她貼臉殺的乘客,“我還是下車吧。”
右邊的男乘客忽然大步一跨,将她從後堵住,敞開的衣襟碰到她的衛衣後背。他貼在她耳邊冰冷地吐息:“上了車,就下不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将她包圍。
“咯咯咯咯咯……”乘客們發出戲谑的笑聲,同時上下排牙齒不停空咬,哒哒哒。
不知為何,葛曼青腦海裡浮現出屠夫宰殺牲畜前磨刀的場景。
忽然,她眼前一花,看見自己灰色的衛衣變成了深紅色——她的肚子破了個大洞,一隻血淋淋棉花人手從裡面伸出來。
福至心靈,瞬間,葛曼青側身彈跳躲開。
噗!
男乘客的手穿透了女乘客的肚子,棉布破裂、棉花漏出。
笑聲一停,空氣靜止,六人看向本該被透穿的葛曼青。
“啊、啊!!!!!啊啊啊啊!!!!師傅!!!師傅開門!!!我們要下車!!!!”孫舟齡的慘叫炸開,從車内輻射至田野。
他站不起來,跪趴在司機的座椅下,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他本不該看的,可他沒忍住,誰料一擡頭竟是這樣的場景!
它們要殺他們!
他要下車!不下車會死的!
他早都說了,這車不對勁!
司機專注開車,沒有任何反應。
“師傅?師傅!開門啊!我要下車!我不坐了!我要下去!”孫舟齡大力搖晃司機,失智中扯住了對方的胳膊。
呲啦——
公交車失控,險些掉進農田裡。
葛曼青還算好,抓住了椅背,摔得不重。被透穿的女乘客可以說是被甩了出去,狠狠往地上一砸,棉花如雪片從腹部的大洞裡飛出來,紛紛揚揚。
車子恢複正常的那一刻,六名乘客無論摔成了什麼樣的姿勢,全部仰起頭,脖子扭曲成各式怪異的角度,望向葛曼青,發出憤恨的磨牙聲:“格格格——”
上錯車就要被打,這是什麼道理?怕不是遇上了黑惡勢力。
葛曼青高聲對司機喊道:“師傅,要是路過警察局麻煩停一下!”
舉報六人黑惡勢力團夥,她高低也得受個表彰。
可孫舟齡哭得情真意切:“警察局裡不也是棉花人嗎!”
“咯咯咯咯咯……”男乘客發出戲谑的嘲笑,身體還趴在地上,腦袋卻旋轉一百八十度,然後倒懸,紅色嘴唇裂開,猶如蜘蛛爬行,快速沖向孫舟齡。
“啊啊啊!!别過來!啊!!!”
與此同時,後排的乘客怒極,四肢着地,不管不顧踏過女乘客破洞的軀體,朝葛曼青一擁而上。
砰!砰!
葛曼青抓住橫杆躍起,眼睜睜看見前一秒還緊貼她側腰的塑料椅背被兩條手臂慣穿,碎塊濺落。她一個蹬踹,踢飛兩人,落地。而另兩人面目猙獰大吼,拳頭砸爛礙事的座椅,轉眼已到她近身。
砰!
這次她沒躲過,腰側受到拳頭擊打,痛至内髒。那手臂明明是用棉布包裹棉花縫制而成,卻剛硬如鐵。
眼前白絮飛濺,是他們的手臂被塑料碎片割破,棉花從長長的劃口中噴出來,還有另兩人将剛剛爬起的女乘客砸回地上,大片棉絮從她腹部洞口揚起。
漏了太多棉花,女乘客的腰腹癟下去,她惱怒不已。再起身時,上下半身沿癟掉的腰腹折疊,後背倒懸緊貼腿肚,她四肢撐地。
哦,原來也能軟下去。
就在下一拳即将落上面中的時候,葛曼青側閃躲過,緊抱住那條手臂,手指插進劃口,用力一撕。
呲啦——“皮肉”分離,強硬的拳頭分解成零落的棉花和軟塌塌的破布,再沒絲毫攻擊性。
“格格格——”磨牙聲愈發激烈,其餘乘客以野獸捕食的姿态撲躍而上,葛曼青矮身躲避,迅速拾起一片三角狀的塑料碎塊。
隻聽“呲啦”的撕裂聲接連不斷,棉絮像是一場局部的暴雪,淹沒一切。
而等雪花落盡、視野清晰的時候,車廂内隻剩下殘肢、碎布和厚雪一般堆積的棉花。
車頭,孫舟齡蜷縮在司機腿旁,抱着男乘客的頭顱,瞳孔緊縮,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溺水的人拼盡全力終于浮出水面。
可他面前,被斬首的軀體還在四處摸索,試圖找到丢失的頭顱。
葛曼青一腳踩住軀體後背,沿着他頸側斷裂的縫合線徒手将人拆開,然後把裡頭的棉花都抖落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