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曈,身體好點了嗎?”
“好啦,魯爺爺好。”
“你看,魯爺爺帶來了小哥哥,他也叫橦橦。”
那天下午,睡醒的小姑娘亮着一雙眼睛,看不出半點着涼生病的樣子,跑到林昱橦身旁,好奇地打量他。
她關心他打着石膏的手臂和淤青的臉側,也嘗試着和他交朋友,問他疼不疼。
曈曈喜歡禮盒上緞帶系的蝴蝶結,一直舍不得把它們拆開。
為了結交這位沉默寡言的新朋友,她隻能忍痛割愛,把禮物都拆了,還答應要把其中一本書送給林昱橦。
她問:“《昆蟲記》你喜歡嗎?”
她不在乎他是否會回答她,坐在他身旁,念念有詞,自問自答:“應該會喜歡吧。魯爺爺可是研究蟲子的呢。”
有她在,院子裡熱鬧起來。
盛開的月見草引來幾隻蝶,很常見的白色菜粉蝶圍着花朵翩翩地飛。
魯教授壓低聲音和簡教授說着未來的計劃,老人說,過幾天辦完退休手續,就會帶着林昱橦回南方老家去。
老人邊說着,邊從鋁箔闆裡按出膠囊和藥片。藥落在掌心裡,遞給林昱橦,看着他喝水把藥吞下去。
林昱橦吃藥時,曈曈在簡教授“慢點跑”“可别摔着”的叮囑聲中跑開了。
沒過多久,她端着一次性餐盤回來。
餐盤裡盛着很大一塊奶油蛋糕,蛋糕胚的夾層裡裹着水果醬。
形狀切得不太好,大概是她自己動手的,裱花都糊了。
她對林昱橦說:“藥片很難吃吧?我請你吃生日蛋糕,很甜的。”
奶油和果醬的味道甜絲絲地在空氣裡蔓延開,她臉頰粉粉的,眼睑也呈現出桃粉色,說話慢條斯理,笑容燦爛。
電視裡,廣告結束,開始重播新聞。
主持人端莊地面對觀衆,播報:上星期南方部分地區遭遇暴雨侵襲,引發洪澇、泥石流災害......
兩位老人不安地看向電視機。
家裡的阿姨也知曉其中緣由,拿起遙控器,換到正在播放金庸武俠劇的某個頻道。
在一衆刀劍叮叮當當碰撞的聲音裡,曈曈把蛋糕放在林昱橦面前的桌上,試圖把手裡的塑料叉子放進他沒打石膏的左手。
她不知道林昱橦身上發生過多麼可怕的事情,隻覺得蛋糕好吃的要命,一定要分給這位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新朋友嘗嘗。
她笑盈盈地可惜着,說他如果早點來,就能和她一起吹蠟燭,唱生日歌。
林昱橦不需要《昆蟲記》,不需要蛋糕,不需要吹蠟燭、唱生日歌,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憐憫。
他隻想要他的媽媽爸爸。
他想要他們像之前說好的那樣,跟完這個研究項目就帶他回家。
媽媽爸爸以前說過,大自然是美的、純粹的,變化莫測卻又令人着迷。
可是自然災害帶走了他們。
晃神間,手裡被塞了一把塑料叉子。
在醫院裡被記者們介紹為“幸存者”的憤怒,卷土重來。
林昱橦把塑料叉子狠狠地擲在地上,在小姑娘錯愕的目光中,猛然出手,推開了她。
林昱橦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睡過覺了,他手腳冰涼,也沒什麼力氣。
可是,手掌觸碰到曈曈的肩時,卻像推到一個剛從爐子裡拿出來的烤紅薯,燙,輕而易舉就推倒了她。
林昱橦愣了一瞬。
被他推到的曈曈,倒下之後再也沒有起來。
三位大人慌慌張張圍過來。
阿姨抱起曈曈,驚呼:“天呐,怎麼這麼燙!”
當天下午,曈曈因高燒被送進附近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診治。
夜裡,林昱橦獨自坐在院子裡,沒有等到簡教授祖孫倆回來的身影。
夜風吹動籬笆旁花架上的舊報紙,報紙嘩啦啦翻開,掉落在地上。
借着月光,也能看清那一頁内容。
無非是在報導泥石流災害的形成原因、受災區域和災害情況。
遇難人數的“11”好刺眼。
這個“11”裡,有林昱橦剛剛結束研究項目、借住在山邊村子裡整理資料的媽媽爸爸。
九歲的林昱橦蹲下來,撿起報紙,用力把報紙揉成一團,死死壓在懷裡。
魯教授聽到哭聲,眼鏡都沒顧上戴,從房間裡沖出來,一把抱住蹲在地上低吼着嗚咽的小孩。
安慰着,安慰着,想到自己已經去世的一對得意門生,老人也跟着哭了。
兩天後,魯教授辦理完退休,簡教授家的小孫女也出院了。
曈曈回到簡教授家小院子裡,一眼看見抿着蒼白嘴唇、僵坐在桌邊的林昱橦。
她隻看了他這麼一眼,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兒,曈曈握着一支可以按出好幾種顔色的彩色圓珠筆出來了。
退燒之後,她的臉頰和眼睑不再泛着粉色,白淨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燦爛笑容。
像是忘記了林昱橦推倒她的事情,曈曈自然又大方地坐到他身邊,拿出一張她自己的照片,翻到背面,趴在桌面畫畫。
在林昱橦人生最灰暗、最麻木的時候,他遇見一個小姑娘。
她在照片背面,把他在吃的三種藥畫出來:
一顆一半塗紅膠囊,兩顆白色圓形藥片,一顆黃色橢圓形藥片。
院子裡盛開的花又引來一隻菜粉蝶,警惕地揮動翅膀,飛在他們身邊。
曈曈把照片遞到林昱橦面前:“聽說你明天就走了,這個送給你。”
她的眼睛很亮,有些得意:“這是我和醫院的護士阿姨們學到的,這樣子畫好,以後你就不會忘記每種藥要吃幾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