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來急,古宅院滿園荒木,所到之處幾乎無一不漏雨珠。二人來回穿行之間,被打濕衣裳仍舊是在所難免。
李聞歌将自己的鬥篷披在了封離的肩上,勉強找了一塊還算幹燥些的地方,帶着他坐了下來。外裳濕了大半,不過隻需以内力運作,達到藉火烤幹的成效并不費力。
隻是……
她偏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他的額發早已淋漓,濕答答地貼在臉上,水珠一路滑至下颌,在婚服的前襟上印下濡濕的痕迹。
見她看過來,封離抿了抿唇,抓着鬥篷的指節更緊了些。為魔時感知不到冷暖,如今他隐去了功法,晚春寒夜的冷便全然浸入骨縫裡,凍得這副身體有些招架不住。
唯有她遞來的鬥篷籠罩着身後,泛着陣陣暖意。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沾染的物件也如其人一般,也會術法?
封離怔了一瞬,想着或許隻是忽冷忽熱之間産生的錯覺。
餘光裡,李聞歌站起了身。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見她走去廊下拾了些東西,又走回來席地而坐,轉過身去隻留個背影。
封離看着她迤地的衣衫,眸光微動。雖然結果如他所料,但他還是隐約覺着有些蹊跷。
斂住聲息後,他便不能再使用任何術法,故而方才隻有在離她極近的時候,他才能在瞬時之間釋出氣息,以媚術誘引。
所幸時機得當,在她察覺到魔氣之前,他已先發制人勾走了她的神思。但眼下,她給了他一件鬥篷後便獨自忙活不甚言語,與他素日得手後那些修士的反應大相徑庭。
元嬰期修士,在宗門中已是超群轶類的存在。他未曾與她交手,而她的靈力又測探不得,若說是他的媚術短時間内便失了效,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封離心下嗤笑。
這樣看來,她的道心倒還算堅定麼。
“火生起來了,你坐近些烤一烤吧。否則夜裡霜冷露重,隻怕要染上風寒。”李聞歌向一旁盯着她衣擺發呆的人道。
封離回過神,本欲看向她的雙眼,想試探一二,卻見她說完話後又轉回了身。他隻得順着她的意思慢吞吞地移到了火源旁,小心地離她更近了些。
火舌舔舐着梁上時不時掉落的三兩雨滴,光亮映在他的臉上,将他眼下的痣與血似乎徹底地融為一體。
他悄悄擡起眼,看見李聞歌神色如常地把不知哪裡撿來的木枝投進火堆中,引出噼啪炸響,并不對他有任何反應。
這感覺委實怪異,讓他心中不由升起了兩種猜測——
一種,是他的媚術失了效,隻不過他如今屏息匿氣,她還尚不能察覺,隻将他當個路旁撿來的可憐人看待。
另一種,便是他早已暴露了身份,而她隻是在等待一個他完全懈怠的時機,或可一舉将他擊殺。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他有的是。
兩種猜測,他當然更信後者。
封離垂眸看着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衣衫,無聲地彎起了唇角:總歸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原本就要賭,那不若便一直賭下去。
如方才那般鼻息交織的姿态再難擁有,他需要再次創造一個足夠他探清虛實的機會,一個層見疊出的借口。
“恩人……”
李聞歌聞言擡起頭,“嗯?”
封離垂眸瞥向散落在肩頭淩亂的發,複又看向她,面上有些欲言又止地開了口:“在下通身狼藉,實在不便。故想……沐浴淨身。”
沐浴淨身?
李聞歌眸光不改,隻是揚起唇疑惑地笑了笑,暗自腹诽:
你一個魔沐哪門子的浴。
外面下着那樣大的雨,你沖出去痛快淋一遭多省事兒呢?
話雖如此,想了想他那顆香噴噴的魔心,李聞歌還是看向封離肩頭破爛的衣裳,溫言寬慰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隻是眼下這裡似乎沒有合适的地方。若公子不嫌棄,不如我替公子燒些熱水,委屈公子将就着擦擦身子吧?”
見他點了頭,李聞歌便走去廊下找了一個尚堪使用的瓦罐子,接了些雨水反複沖洗了幾遍,才架去火上。
真是個麻煩精。
她如是想着,便見封離已起身去往屋内,轉角處閃過一尾朱紅的紗擺,像極了魔心在她手心中跳動時鮮明的顔色。
魔心養的愈久才愈有滋味。李聞歌看着瓦罐中沸騰着的喧嚣——更何況,好東西,往往太心急是吃不到的。
聽聞滾燙的瓦罐被放置在門口的聲響,坐于七穿八洞的破屏風後的封離緩慢地起身,剝離了身上最後一層绛紅的婚服,冷下眸光看向自己肩頭滲血的傷痕。
那惡心的家夥是下了十足的力抓傷他的肩膀,他半分也不曾躲避。半晌,他擡起指尖摸向那處傷口,狠力向下按了按。本就觸目驚心的傷勢經不起磋磨,瞬時便湧出淋漓的血,順着指尖流落至腕處。
感受着皮肉帶來的灼傷的疼痛,封離漸漸勾起了唇。
原來受傷是這樣的感覺。
真是奇妙。
“公子行得可還方便?”遲遲聽不見水聲,李聞歌朝屋内問了一句。
封離拉回神思,拾起那塊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看不清顔色的巾布,沾水擦起了脖頸,“尚且方便,多謝恩人。”
屋外沒再有聲音。散着熱氣的布條随着他的手在身上心不在焉地遊移,待草草淨了身,封離便有些嫌惡地将其丢在了一旁,籠着鬥篷思量道:
方才試探時,他緊盯着她的眼眸一錯不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但她的神色也早不似他誘引時那般癡迷。這便證實了他的媚術應當的确失了效力,但同時也足以看出,他方才忐忑不安的猜測暫時還并未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