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重地,明黃的牆面看起來像是前不久才修葺過,分毫看不出舊色。寺院内有三兩個僧人正在灑掃,見有人前來皆行了合掌禮,看起來與尋常僧人并無二緻。
院中呈着一鼎大體量的香爐,煙氣飄然而上,在日光之中淡去。她擡起眼望向寺院右上方的角樓,那裡安放着梵鐘,耳中所聞的聲響便源自那處。
“施主遠道而來,貧道有失遠迎。”迎面而來的一位黃袍僧人手持念珠,面上和藹慈祥,“施主若不嫌,可随貧道前去禅房暫且歇息。”
“多有叨擾,”李聞歌俯身以禮相請,“不過……聽聞今晨也有一位修士來此?”
那僧人擡眼乍思,方連連道是。不待他再度開口,話裡提及之人便已說曹操曹操到地閃現在了兩人身後,摸着下巴嘶聲打量。隻不過他面上饒有興緻的表情,卻在李聞歌轉回身來時一霎那僵住。
兩兩相望,神色卻不盡相同。
封離踏入院内,所見也是這樣一副場景。束着高髻的男子渾身如被猬刺,四肢僵勁不能動,直愣愣地看向對面的女子。而李聞歌則是眸光存疑,似乎是想辨别眼前這個衣着眼熟的人是否在哪裡見過。
他的手心還殘留着不久前她勾勒描摹的餘韻,此時卻不知為何,心下沒來由地覺着不适。封離攥緊了袖口,用缂了紋路的繡線磨着掌心,沉默地站在一邊,隻聽到女子率先說了話:
“閣下也是修士?”
短短六個字,對面的人立刻松了口大氣。
還好還好,閣主貌似不認得他。
他心下低呼,面上還是條件反射般地堆起了笑意,憨聲答道:“是……小的,呃不,弟子師從天門宗,為且聿天師門下。”
李聞歌抱起雙臂,旦覺尤為好笑地輕哼了一聲,“天門宗……是嗎?”
封離看着那男子慌亂的模樣,一時想起靈霄閣與天門宗向來不睦,如今不過方問了名号便不住冷笑,看來這兩大宗門之間倒是積怨頗深。
不過這樣也好。
他摩挲着腕處的痕迹,暗道她不喜那天門宗人正合他意,免得多一個人便多一分事端。有這麼個人在,他還要多解決一份麻煩。
看着礙眼。
思索之間,見李聞歌點了點頭,好整以暇道:“你怎麼不問問我是誰?”
他哪敢問啊!
對面那男子抓着肩上的褡裢,神思亂飛之間忽而想起了少時偷跑出書院,在蹴鞠場上看見了笑眯眯候着他的山長。
太驚悚了,太驚悚了。
“弟子……”
“因為你知道我是誰。”李聞歌對着指尖吹了一口氣,看着對方驚慌搖頭的模樣,笑問,“不然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難不成你那什麼且聿師尊,還私藏我的畫像,時不時拿出來給你看看?”
且聿有沒有私藏他不知道,但是靈霄閣藏書院裡都是啊!他每日都得去擦裡頭的漆木櫃子,櫃面都快要給他擦抛光了,都這樣閣主的畫像他要是還記不住,那不是純純腦子有泡嗎?
“這……”
“再不說實話,就滾去你的天門宗,不用再回來了。”
那人一聽,便再不能僞裝片刻,連連躬身行禮道:“不、不要!弟子知錯!弟子、弟子拜見閣主!”
閣主雖閉關已久,可就算是識不得面孔,氣息也一樣能出賣他的身份。那人閉了閉眼,眼中已泛出淡淡的死意:
第一次偷跑下山,沒想到一切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他還沒找着那妖怪練練手呢嗚嗚……
“弟子師從夢松尊者,道号蒂罡。”
“地缸?”李聞歌有些詫異地揚起眉梢,暗道那夢松老兒,品味還是一如既往得差。
“是。”蒂罡癟着嘴,慢慢跪在地上,“弟子術學不精,違背尊者之命,私自趁宿清、長淩二位師姐下山時偷跑出山門。”
“弟子知錯,請閣主責罰。”
“你下山曆練,這些時日可有學到些什麼?”李聞歌朝着一旁的僧人颔首緻意,虛手扶了跪着的人一把。
蒂罡心裡直打怵,想了想還是把膝蓋老實地粘在地上,隻撓了撓脖子答道,“沒有。弟子就想着能抓幾個妖怪為民除害,可惜一個也沒遇到。好不容易打聽到一個,這不……閣主您就來了。”
李聞歌沒答話,看着面前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小弟子,心歎一句如今靈霄閣的人才引進計劃真是一日比一日辦得磕碜——
天殺的夢松老兒,是個好苗子嗎就往裡招!
“行了地缸,”她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沒什麼耐心地瞥了他一眼,“起來吧。”
“諒你還能活到現在,算你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