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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涼,将院中的海棠吹落了一地。繁複的春衫接着軒然而下的瓣盞,氣氛微妙的二人之間,竟有一種沒來由的、詭異的合拍。
林下風穿堂而過,帶起簌簌作響的聲音。李聞歌感受到那股翻湧而來的氣息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偏過頭去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麼?”
封離确有察覺異響,但仍舊選擇了一個保守的答案,不動聲色地望了回去。“是樹葉搖晃的聲響麼?”
“不,比樹葉的聲音更小,更微弱,但是似乎有很多。”李聞歌的眸光被月色映得明亮,“你聽見了嗎?那種腳步聲,鬼鬼祟祟的。”
封離聞言站起了身,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妙感令他不住收緊了手,凜下了眸光。李聞歌也随他一并起身,走至他的身旁,神色既試探又興奮,“你說,會不會是——”
“它又回來了?”
隻一瞬之間,滿地青磚便驟然皆裂為沙石,泥濘橫飛之間,他們終于看清了來者:摩肩接踵的虺蜴,還尚未全然化成形狀,跌跌撞撞從地底下争先恐後地鑽了出來。
它們的身上少了黑氣的掩蓋,足以令人完整地目睹它們的樣貌。沒有眼睛,隻有一條蠢蠢欲動的長舌左右搖擺。和它們的身體一樣,上頭長滿了膿疱,流着惡臭的濃黃的屍液。
涎水混在其中,将它們的背上照得水光粼粼,再定睛一看,便發現原來它們并非是沒有雙眼,而是它們的雙眼密密麻麻得擠在了背上,大小皆有地隆起高低不一的疙瘩,随着身體的移動而不斷開合。
一代更比一代強,這東西看起來可就惡心多了啊。
李聞歌不由驚歎,見這些初初成型的虺蜴急切地尋找着對口的食物。它們的數量之多,力量之大,令她來不及掐訣抛符,隻能抽出長劍近身便斬。
隻是揮劍之間,這些虺蜴見到她并不顯得多有興緻。它們蓄着力向一個方向湧去,而那個方向的盡頭的人,是肉體凡胎下,閃躲不及的封離。
李聞歌執着在此刻顯得毫無用武之地的利劍,差點笑出聲來。
大約是那虺蜴老妖動了怒。誰叫方才他都要自爆妖丹了,封離卻胳膊肘往外拐地将敵人護在了身後,其所作所為令誰人來評理,也尚覺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的狼狽,便是所謂背叛的下場吧?
“恩人!”封離無奈之下劈手奪了院中不知哪裡放着的鐵掀,胡亂地對着這些幾欲将他包圍的毒蜴抽打。
鐵鍁翻飛,空中揮灑着的不知是從地裡帶出來的舊土,還是鐵掀上的陳年老鏽,總之看着滑稽無比。
你裝啊,你倒是再裝啊。
這會子怎麼不化身混沌閃亮登場了?
“恩、恩人!”
李聞歌垂眼看着一隻被拍飛到自己腳邊的虺蜴,歎息着搖了搖頭。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啊。
這虺蜴老妖還真挺記仇。
戲是看爽了,人到底還是不能不救。她二指掐訣,閃身在院内的各個角落裡布下了符咒。長劍出手,削開擋在封離身前的那一簇簇妖浪。李聞歌抓着他的手,将人帶上了房梁,飛身去了角樓後的那棵參天古木的枝幹上。
鐵掀砰然落地之時,隻見有疾風驟起,野地深林間大有一副山雨欲來的勢頭。銀光一閃而過,耳畔便是如滔天驚雷般的巨響。
山石崩塌陷落,火光轟然四起。
房梁傾軋塌台,如卸了榫的橋梁,在一瞬之間拆解為平地。炸響過後,成群湧簇的虺蜴被烈火焚燒而殆,卻又有一批新的家夥從地底中接連不斷地爬出,一茬接着一茬。
四面的符咒築起了火牆,又是一陣塌天轟鳴,那些虺蜴見無法沖破屏障,便嘶叫着一股腦兒向上壘去,攀爬粘連,竟塑起一個渾身長滿了發膿的眼珠的,大妖的軀幹。
李聞歌看着眼前這一幕,忽而便明白了密室内的那些堆積成山的屍首究竟是為了滋養什麼。也忽而便明白了為何那虺妖不惜自毀妖丹也要與她同歸于盡——
它原本想要的就是永生,不遺餘力地去弑殺百姓,為的也是增長妖修,獲得永遠在天地之間存在的無窮壽力。
但它在此處修了一座掩人耳目的寺廟,養出一個屬于它自己的妖窟,那麼這些源源不斷,似乎永遠也殺不到頭的虺蜴,便是他為自己留下的後路。
聚沙成塔,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