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會兒,依舊腳步未停地離開了涼亭,隻是去往的地方不再是那不知在何處的庖屋——
李聞歌:餓就餓吧,還能再忍忍。
她從吊樓側邊不起眼的矮牆上點地飛身,踩着彎成弧的飛檐,一躍而上從那層沒有點燈的回廊盡頭步入其中,将身形隐在暗處。
沒有仆從穿行,也沒有侍女守夜。
蹑足潛蹤走在廊下,連無意停留在木欄邊上的夜鴉也不曾驚動。李聞歌踱步行至那扇掖得隻剩半點縫隙的小窗旁,忽覺頂上一暗。
原是廊口的夜風作亂,将裡頭的燈芯焰火給撫滅了去。
她複又垂眸,沒了那盞紅燈晃眼,視線反倒是明朗一些。室内似乎有一盞畫屏,屏風之後的柱梁上又系上了珠簾與素紗,層層疊疊擋着簾後人的身影,在迷蒙夜色裡如同霧裡看花,看不真切。
隐約之中,她似乎見着裡間好像點了一盞小燭。想必是玉姑娘卧病在床許久,仆從皆不敢将門扉與窗棂開得太大,恐受了風寒,故而即便是隻略略露出了些微的縫隙,裡頭那股濃重的藥味也一樣能滲進鼻腔。
那站小燭的焰光暗淡,瞧着明明滅滅,隻能依稀分辨出春榻上躺着一人,還有似有若無的呓語,隐隐傳入耳中。
“三郎,三郎……”
李聞歌湊近了些仔細聽着,沒有别的話,不過是三郎三郎這二字翻來覆去地念,還時不時或歎或笑,狀似燒壞了腦袋一般,瞧着糊塗。
想來隻怕是高熱未去,仍舊還是不能清醒,大抵也要等上個一日瞧瞧情況,才能再準備成親事宜。
隻是她喚的那兩個字,是誰呢。
難不成玉姑娘在還未曾落水害病時,曾有個放在心裡的少年郎麼?
神思遊移之際,待她再度擡起頭往屋内的光景看去,卻見那盞小燭不知何時竟已熄了。屋内霎時隻剩一片昏暗,連同方才那些怨語哀言一并消失不見。
李聞歌見此也收回了視線,正欲轉身離去,卻陡然頓住腳步——
身後有人。
嚇嚇的低笑此刻近在耳邊,冰涼的鼻息打在她的頸側,激起了肌膚細小的戰栗。她微微偏過頭,便看見一張挨着自己的模糊但瘆人的笑臉,隻有那雙眼睛凹陷在眼眶裡,眼白在餘光中似乎還有些發黃,瞳仁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轉過身,将人推遠了些,歎了口氣。
大晚上的可真會玩。
頭頂上的那盞八角燈籠又亮了起來。那人被她推了個趔趄也不動彈,就那般歪歪斜斜地倚在了一旁的雕花柱上,指尖拽着帕子絞來絞去,耷拉着腦袋斜眼瞥着她癡癡地笑。
“三郎……”
“三郎……”
她将手中的巾帕咬進口中,眼珠子瞥着上頭,擡手捋了捋亂糟糟的未束的發,還沾了一手的尚不曾風幹的藥汁,放入口中嘗嘗鹹淡,又皺巴着臉吐了出來。
李聞歌将手隔空虛虛在她的印堂探照,便見自己的指尖幽幽泛着黑氣。與她所料想的沒錯,是鬼氣不假。隻是氣息卻并不穩定,不似怨靈上身時所有的兇煞之氣,顯得着實古怪。
有氣而無靈,便隻是尋常失智之症,而非怨鬼上身。那麼俞氏院中招來的魂魄,又在誰的身上?
思索間,俞成玉已湊到了她的身邊,那雙混濁而空洞的眼睛明明是在看她,卻總沒有一個目光彙集的焦點,不知究竟在看些什麼。
“三郎……你是我的三郎麼?”
李聞歌順着她的話問:“三郎是誰?”
“三郎……”她胸腔震顫着,又嗬嗬笑了幾聲,“我的三郎,三郎……”
眼見問不出什麼結果,李聞歌便不欲再與她多言,隻囑咐一句:“廊下風涼,姑娘衣裳單薄,還是早些進屋歇息吧。”
她擡步便走,身後人卻莽然跑上前來一把箍住了她的腰,将她向後拖拽,嘴裡念念有詞:“你不是三郎,你不是三郎,你快救救我呀、救救我的三郎!他就要被人打死了!他要被人打死了呀!”
“三郎就在下面,他就在下面你快去救救他——你去勸我爹,求求你去勸我爹停手!讓他打死我吧!求他放了三郎,打死我吧!”
“打死我吧!”
她将身子的重都放在了李聞歌的腰腹之下,兩條腿囚着她,不讓她再走動一步,也不顧自己的衣裙被地上的塵土染地髒亂,就這般任由自己在地上拖行。
隻是李聞歌尚未來得及回應,便聽得廊口有有人聲傳來:“什麼動靜!”她當機便往俞成玉的後頸一個手刀揮去,而後飛身踏着檐瓦匿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