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讓公子出來了!”
俞成玉靜靜地躺在地上,攤着摩擦之間發躁而粗糙的雙手,耳邊是越來越近的急促的腳步聲。那些人将她架起身,扶着她的額頭又将其送回了房裡,喊來了又一群人替她擦洗身子。
卧房内又是一股刺鼻的藥味,她被侍女掐着脖頸灌下湯藥,苦得她登時便反嘔了出來,漫得滿身都是。侍女也不在意,隻是好言勸慰着:“公子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
房門被人推開,俞老夫人風塵仆仆地從外頭掀開了簾子,對于屋子裡難聞的氣味已習以為常。她站在一旁靜靜看着俞成玉服下那碗藥,又命人換了她的被褥與衣裳,才将所有人都揮趕了出去,獨自坐在了床榻邊上,一錯不錯的注視着雙眼禁閉的人的眉眼。
她擡起蒼老的手,從俞成玉的眼尾一路摸到腮邊,一寸一寸撫摸着她被病痛折磨的憔悴的臉,與幹涸的嘴唇。“我兒……不過志學之年而已,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她将俞成玉的手擱在自己的掌心細細摩挲,眸光之中有悲痛,有擔憂,也有幾分不為人知的瘋狂的執念:“我兒放心,娘來救你了。”
“娘帶着人來救你了,無論要多少,娘都給你,隻要你肯回來,隻要你肯回到娘身邊……”
“娘拿什麼來換都可以……”
*
院内無人,唯有清池中水映着銀月,像是杯底見空後露出的淺花色,閃着水漬螢光,如若杯底處一條洶湧的暗河。
李聞歌沿着來時的路走回暫住的那一處小樓,回想着方才俞成玉口中所說的話,一時間覺得好像有什麼線索斷了,又好像有新蔓纏纏繞繞在枝幹上,等着她抽絲剝繭。
她一直念着的“三郎”,是一個不知身份的人物,或許是她曾經的戀人,也或許是她青梅竹馬的友人,又或許是那死了的三任沖喜郎君的其中之一。
而她呼喚着要去救他,這樣的故事到底是因為她神志錯亂而胡編亂造出來,還是她潛在的意識裡殘存的未完成的執念,如今是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真是蹊跷啊。
李聞歌蹙着眉走在小道上,猝然從一旁的耳房裡鑽出來一人,差一點便要與她撞在一塊。她堪堪避過身去,心道:
這宅子裡的人都擅長在半夜裡冷不丁竄出來嗎?
那人道了一句對不住便要離開,被李聞歌擡手攔住了去路,擋了回來。她借着月光仔細一看——
啊,真巧。
正尋思着得找找他呢,倒是陰差陽錯就這麼來了。
“閣下是百草堂的醫師吧。”
那人眼中霎時閃過一縷驚詫,似乎是不太明白為何自己分明帶着面罩,也能被人認出來。更何況眼前這位姑娘看着又如此面生,想必也沒有打過照面。
“正是,敢問姑娘——”
“在下李聞歌。”她抱拳作揖,“白日裡我帶着小友去百草堂療傷,出門時小友不慎磕碰着您,在此替他同閣下道聲不是。”
“原來是你們呐。”那人眨了眨眼,“在下實在受不起,是在下步履匆忙忘了看路,這才撞傷了那位兄台,該是在下心有虧欠才是。”
“本想着改日那位兄台前來,再替他坐診,不曾想竟會在此處遇見。”他忽而頓了頓,“各位是俞老爺的親眷麼?大姑娘親事在即,俞家似乎接待了不少親朋前來小聚。”
“不是。”李聞歌笑了笑,“但的确與玉姑娘的婚事有關,具體就不便透露了。”
“如此,在下明白。”
雖然有罩紗遮面,但眉眼太過熟悉。瞧着平日在師門中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夢留師兄,如今散了記憶步入人間,變得這般恭順知禮,同她說得有來有回的,李聞歌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真是别扭極了。
“冒昧問一句,閣下可是在為玉姑娘診病?”
他既是渡劫,而這俞宅之中又有鬼氣,想必要有什麼發生,也應當就是在這裡了。隻不過他下山時她仍在閉關,也不清楚他究竟要渡的是天劫、人劫還是地劫。
“是,大姑娘的藥膳皆是在下打理,連同老夫人的膳食調養,也一并由在下負責。”
李聞歌想了想道:“那……閣下每日都會見到玉姑娘麼?”
他垂着眼搖了搖頭,“并非每日,大姑娘昏睡時日長,在下大多數時候都是兩日一診,脈象沒有太大波動,藥材便暫時不必變動。”
李聞歌捉住了話中的某些字眼,試探着問道:“那玉姑娘醒來的樣子,你可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