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他再度搖頭,“大姑娘從來都是在房中昏睡着的。聽守夜的春月說起過,大姑娘偶有呓語,但似乎并不算頻繁。”
“那不知閣下可有聽春月說起過,三郎這個名字?”
他聞言一怔。
确實聽過,不過隻有唯一的一次。
那時他本照例在次日進府為大姑娘診脈,卻聞得夜裡她突發哕症,一口藥也進不下去,白日裡好不容易喂的米湯也都悉數吐了滿地。
他連夜趕去,替她把了脈象,又采了針灸療法,才将其病症稍做穩定,也在藥方裡加了幾味用以調養脾胃。轉身收拾藥箱欲走時,卻不知榻上虛弱的人何時竟醒了,長甲勾住了他的衣袖,慣力拽得他身子一踉跄,險些向後倒往榻上。
他匆忙着穩住身子,扶着床柱回頭将自己的袖子抽出,還以為是袖上的絲線不慎挂在了哪裡。
不曾想,對上的是一雙似明非明的眼睛。
欣喜大過一瞬間的倉皇,他小心地喚了她一聲:“姑娘醒了麼?”隻可惜沒有得到回應,隻見她發白的唇翕動着,聲如蚊呐,不知想要說些什麼。
他如是靠近了她,遮在臉上的紗罩蜿蜒至她的前襟。湊近了她的唇邊,耳畔卻忽地一緊——
她伸手攥住了他的面紗,似乎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想要将它摘下。他慌亂地扯着系好的繩結,擡頭便見榻上的人眼尾沾着淚,癡癡望着他,啞着聲道:“三郎……”
“你終于來了……”
他心下既猶疑又駭然,将将開口喚門外的春月蘭秋進來,下一刻那榻上的人便松了手,合上雙眼再度沉沉昏睡了過去。
除了挂在眼睫上的一滴晶瑩的淚,好像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看着對方這樣一副沉思的模樣,李聞歌猜也能猜到,俞成玉一定在他面前也提起過這個名字。隻是她同他說的,和同自己說的,會不會是不一樣的呢?
“确有聽過,不過不是春月,而是在下親耳聽聞。”他不再回想,隻将自己的見聞如實告知了李聞歌。
“隻說了兩句話,在下當時驚詫,但從那過後再無異樣。若非姑娘今日說起,在下已要将此事忘在腦後了。”
話畢,他又不禁追問道:“姑娘為何也會知曉這個名字,是見過她了麼?還是說……有人對姑娘說了些有關這三郎的,更多的事?”
俞成玉的廂房所在的那一層樓閣常年都由侍奴看守,非俞家掌家準許,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尤其是今日沖喜,大姑娘蘇醒一事傳遍了整個俞宅大大小小的角落,俞家二老更是對俞成玉嚴加看護,連他原本要請的脈也一并回絕了,隻說是既暫無大礙,便先緊着日前的法子,待大姑娘狀況見穩些再面見旁人。
既如此,這位姑娘與她的親友初來乍到,連隔窗說話尚難以實現,更絕無可能被請入室内與大姑娘見上一面。
她是如何知曉的?
“江湖人,占點兒小卦。”李聞歌笑了笑,面上神神秘秘的,“算出來閣下與這位玉姑娘有點淵源,故而順道打聽打聽。”
“淵源……”
“是啊。”
他不明白,“可在下接替師父來俞宅也不過半月有餘,且幾乎不曾見過大姑娘幾面,何來淵源一說?”
李聞歌擡手理了理自己來去間碰歪了的靈石墜,低聲道:“隻要你來,就一定有。更何況,你或許是唯一一個被玉姑娘喚作三郎的人。”
“她如今醒了,往後接觸的機會便會多一些。想必隻有如此你我才會知道,她究竟是因何而病,心裡裝着的又是哪一個人。”
他聞言沉默半晌不曾言語。
而後擡起眼,鄭重地搖了搖頭。
“玉姑娘如何,與在下無關。在下不過隻是個醫者,盡好治病救人的本分足矣,至于其他的,姑娘想要探究,還請自便吧。”
诶呀,看走眼了。
李聞歌眉梢輕揚,原以為這人下山一趟改頭換面重塑自我,變為了如今這般彬彬有禮靜水流深的模樣,不成想一到正事,這人還是改不了一身反骨的老毛病,不肯配合。
麻煩精再加一。
“憑緣分,不強求。”不配合就不配合,她也不欲在此事上多費口舌,轉而言道,“不過有一事還需托閣下幫忙——”
“我那小友身中奇毒,刮骨去毒後的恢複調養,還請閣下照看一二,銀錢我付雙倍。”
“這是哪裡的話。”他拂了拂手,“姑娘也說憑緣分,那這便是在下分内之事,自當顧好那位小友,怎可還收姑娘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