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瞳孔無光,情緒雖而激烈,但到底是分辨不出,她究竟在喚誰。
身後的那名仆從還不等李聞歌上前,便招來了幾個大姑娘房裡的丫頭,一并将人扶上了座,而後連招呼也來不及打,便匆匆将還在胡言亂語掙紮着回頭的俞成玉推出了回廊。
外人隻知俞家大姑娘痼疾難醫,幾乎就沒聽得人說,這大姑娘還有醒的時候。故而也不清楚,就算這俞成玉醒了,神志也是糊塗的。
要是用民間的話說,這就叫掉了魂,成日裡渾渾噩噩光說胡話了。
“你師父給你的方子能吊着她的性命,但她的失智之症,是不是沒找到解決的辦法?”李聞歌看着消失在被樹影遮擋的長廊拐角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道。
夢留回過神,“是。”
“師父也是在大姑娘與第三位姑爺成婚後再度病倒,才來到俞宅的。”他垂眸沉思,“自那時大姑娘便一病不起,性命垂危,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好轉過。”
“故而對于大姑娘神志不似常人之事,在下的師父也并不清楚,暫時沒有醫治的可行法子。”
李聞歌點了點頭,頗為唏噓地看了一眼封離,心道:難道這家夥真有這麼大能耐?還真是塊香饽饽。
“今日多虧閣下照拂,在下小友的傷勢想必過一段時日便能見好。”李聞歌勾了勾封離的衣袖,颔首道别,“若無别的事,我等便先行告辭了。”
她擡步離去,未走幾步卻忽而被身後人叫住,“姑娘留步——”
李聞歌與封離一并轉過身,看着欲言又止的夢留,沒有應他的話。片刻後,才見他面紗下的那張臉動了動,慢慢擡起眼看向她:
“如若姑娘需要在下查探,在下可以幫忙。”
李聞歌不免挑眉,當即答複道,“好啊。”
不知這人怎麼想的,昨日還義正言辭地拒絕她,堅決不淌這一攤渾水,今日卻又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不過既然他放了話,那就直截了當地說亮話,“玉姑娘成親在即,隻怕你不太方便見到面。所以閣下隻需要替在下密切關注俞老夫人的行蹤,便足夠了。”
見夢留欣然答應,李聞歌也不再多留。封離跟在她的身後,想了想還是問詢道:“恩人,那在下呢?”
“在下能做些什麼?”
“你嘛,”她仰頭想了想,“你當然是好好當你的新郎官,順便碰運氣找找那隻鬼咯。”
“它平日藏得夠深,輕易尋不得蹤影,應當是這越姑城裡的老油條了。成親夜是俞宅陽氣最盛的一日,不趁着這個機會出來飽餐一頓,它還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李聞歌笑着偏過頭,擡手拍了拍封離的肩,“當然,它最好是幫我省些麻煩,選個最俊秀的做下酒菜,不過這樣的話……你就要自求多福了。”
封離看着她眨了眨眼,又垂下眼睫,隻低聲應了句“好”,心下卻有了别的打算。
是人是鬼,何必等到明夜再探。
他想起昨夜那張貼在自己面前的慘淡的臉,還有若隐若現藏在屏風後的飄渺身形,幾乎笃定這個名叫俞成玉的女子,定然被鬼魂奪了身體。
他沒有那樣的好興緻和上乘的耐心與旁人共花燭。如若昨夜所見為真,那今夜讓她魂飛魄散,也不算什麼難事。
不過一隻鬼而已。
*
今夜成親的前一日晚,但氣候卻并不風和日麗。自戌時起天便落了下小雨,往窗外探了探,團成一攏的黑雲堆積在山頭,好似從天上落了一滴未舔的墨,濃得化不開。
雨勢漸大,将屋外的一切都隔絕在外。難得遇上雨天,前院的家仆也趁着來回走動沾濕衣裳惹東家嫌棄的時機,紛紛回了南邊的矮廂房裡躲懶。
是個出門的好時候。
李聞歌屋内的燈燭未滅,茶水未涼,但人已在半刻前便離開。今日她照常借着為蒂罡煎藥的名義來到了那處藥屋,見到了正從俞老夫人的住處回來的夢留。
“老夫人晚間用過膳後,說是忽感腹脹,脾胃不适,便傳在下前去請了脈,在茶水裡添了一味去濕的藥材。”
他等着身後跟着的那位丫頭轉身回了院裡,才靠近了李聞歌,壓着聲道:“以往她老人家身子不爽利時,都要去祠堂拜菩薩保平安。明日大姑娘成婚瑣事頗多,想必也抽不出身來。所以……”
“今夜,是嗎?”
他點了頭,李聞歌便也不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胳膊算作應答,而後端着那碗藥回了小樓,又進到自己的房中。
等第一爐香過了,她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番筋骨,想着時辰約莫着差不多,便掐訣閃身到了前院廊下的海棠樹下。
雨霧朦胧,她順着今日早間被小厮帶過的那條路繞去了祠堂前,果真見門前有兩個丫頭拿着傘候在外面,被這股倒春寒的料峭風雨刮得打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