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道:
“确實是解脫。師傅走的時候,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喜樂和安詳。”
沉了半晌,又道: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墓?”
顧煋雖然是劍閣的劍修,但因為些緣份,蔺清也算他半個師傅。
他和陳玄關系也一直不錯。
顧煋淡淡道:
“不了,我與他的緣分還沒到。”
饒是陳玄知道他的為人,也是嘴裡發苦,心灰了一回。
顧煋這人,表面上看着溫和好相與,卻在某些地方分外無情。
或是修的道道影響,或是天性如此。
他沒有強求,不留痕迹地轉開了話題。
“你閉關的這十年,人界還是和以前一樣,道陽派居首位,剩下幾大勢力也沒變動,局面牢固得很,倒是魔界......”
顧煋聽到魔界兩個字,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陳玄注意到了。
顧煋成名的一戰就是魔界打的,還在裡面雲遊了七八年,自然頗有興趣。
“倒是魔界,禁制越來越薄弱,不過托你的福,他們倒沒敢有什麼大動作,但内裡可是越來越亂。”
“三大城被你毀了一個,剛恢複些平衡,前幾年又出了個魔尊作妖,嗜殺成性,殘忍暴戾,宰了南邊的城主——”
“現在隻剩妖族守得那座城還算安生。”
“那看來魔界的格局要大變了。”
陳玄看他聽的認真,就想打趣一番,道:
“這小魔尊殷寂連說來倒有你當年的風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咳....咳咳!”
顧煋突然咳了起來,陳玄一驚,以為他暗傷未愈,連忙要過去查看。
“不用...咳,不用,我就是嗆了茶水。”
顧煋一擺手,素來無波無瀾的面上難得多了一絲......裂痕。
陳玄心裡疑惑,咱們都修仙的人了,怎麼還能嗆水?
不過他還在洞府裡偷摸種了幾畝凡間刮來的新茶,也沒細究。
顧煋平複氣息,擡眼問他:
“你說......那個小魔尊,叫什麼名字?”
“嗯?殷寂連呀。”
陳玄又說了一遍。
“......殷寂連?”
顧煋這下聽得清清楚楚,心裡一點僥幸也無,眼神恍惚起來。
陳玄看他這幅樣子,迷惑不解地問:
“怎麼?難道你認識他不成?”
顧煋麻木:“何止認識。”
如果這魔尊真是殷寂連不錯,他可能又闖了個大禍。
因為殷寂連是他當年從屍山血海裡撈出來的小崽子。
世人皆知,他在魔界待了七八年,有人知道他是為了尋求機緣在其中遊曆,有人覺得他是在枭首城的那一戰後一蹶不振,東躲西藏。
但其實世人猜想的都錯了,他其實在魔界養了七年的孩子。
不僅養,還收了徒。
又是喂飯又是教劍,好不容易養得出落成了一杆修竹,他才放心回了師門。
結果幾年沒管,長成了歪脖子小樹。
顧煋想了一下曾經那個俊美又粘人的小少年,桃花樹下舞劍,花影劍光,身姿翩翩的模樣,又想了一下兇殘嗜血,殺人如麻的魔尊,自己先麻了。
......他有一種一覺醒來,自家白菜長腿把自己拔了的荒謬感。
陳玄看他這一臉有苦說不出來的樣,突然恍然大悟,福至心靈顫顫巍巍地來了一句:
“......顧兄,怎麼,難道你在魔界留了血脈?就是這小魔尊?”
“難怪,難怪,你們一個殺了北城主,一個殺了南城主......”
“有其父必有其子。”
陳玄也是越想越恍惚。
咔擦一聲清脆的碎響,陳玄聞聲猛然擡頭。
顧煋手裡的薄胎瓷杯被捏碎了,透亮的茶水順着白皙又修長的手指縫間流下。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陳玄,你話本子看多了,當了掌門還胡思亂想。”
“?”
“顧煋,我的杯子!”
陳玄惱怒大喊。
“我瞎想就瞎想,你捏我的杯子幹什麼!”
他苦苦矜持的掌門風範徹底無影無蹤。
“你不知道茶具都是成套的嗎?你知道這樣薄的瓷胎有多難尋嗎........!”
“我是看在你我這麼久都沒見面才端出來的!”
陳玄的聲音裡滿是心痛,看向顧煋的目光充滿不可置信。
顧煋已經起身,漫不經心道:
“抱歉抱歉,我剛出關,修為還沒穩固,手上勁大了些。”
“你......!”
“放心,我會尋一套更好的給你。再說一個茶杯至于嗎,我在你心中就這點份量?”
陳玄噎住。
“等等...你這意思是要出山?”
“你之前不是說魔淵禁制越來越弱了嗎,最近還有異動。”
“正好,我在山上待膩了,要舒展舒展筋骨——就勞煩陳掌門派我去魔淵走一趟好了。”
“不行...”
陳玄阻止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身影就消失了。
顯然已經知道陳玄不會同意,溜走的動作十分順暢絲滑。
陳玄知道自己追不上,又氣又痛心,恨不得在地上直跺腳。
然而一道筆挺沉穩的身影從他背後走了出來,讓他不得不克制回端莊的掌門姿态。
“季,季長老,不能就這麼讓他走啊!”
陳玄憤然道。
那人卻道:
“攔不住的,就讓他去吧。”
語氣溫和穩重,一股長輩風範。
“可...老祖那邊怎麼辦?”
季長風沒有回答,隻是望向青翠茶田外山峰下的滾滾雲霧。
雲卷雲舒,雲浪堆疊,勾勒出無數種可能與變換。
她輕聲道:
“老祖那邊我自會周旋。”
“隻希望他......能如你師尊所說,在魔界找到自己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