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下次尋仇的時候,記得要把狀态調整到最好。”
“别帶着一身傷去送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好心。”
好心到把剛久别重逢就沖上來拼劍的徒弟打暈了讓他好好休息。
還包了傷。
殷寂連正默不作聲地把手探向袖下。
“别找。你的劍和藏起來的匕首都在我這。”
殷寂連全身一震。
“勸你别折騰了,不然我就把你綁起來。”
顧煋撇一眼被自己當燒火棍使的重劍,心中又歎一口氣。
短短幾日,他就要把一輩子的氣都歎完了。
顧煋搓着殷寂連的劍柄,莫名地有些心煩。
身後遲遲不再傳來響動,于是顧煋側過半個身子,去看醒來的人。
殷寂連已經強撐着坐起身,唇角緊繃,臉上一層細汗,黑發垂在眼前,一副混身戒備的小獸模樣。
顧煋苦笑,他剛想開口說什麼,就聽到殷寂連嘶啞着嗓子問:
“他現在在哪裡?”
顧煋道:
“祖宗,快躺下吧。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就别管臨微尊在哪兒了。”
“我這人心軟,别死在我眼前。”
“......”
“...師尊收我為徒,我伴他身側七年。”
殷寂連冷冷開口道。
他發現身上最深的幾處傷已經被撒了藥粉包好,特别是右肩上的左左右右纏了好幾圈,勒得手指都發麻。
“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自稱是他的徒弟。”
顧煋微笑道:
“......哦,那我确實比不上你。”
“我和我的師尊隻有師徒之名,無師徒之分。”
“顧仙尊當年一身重傷回的人界,師門裡怕他就此隕落,留不下傳承,正好我家和他之間有些緣分,就讓我做了他的記名弟子。”
殷寂連聽完,眸光一閃,又不作聲了。
顧煋發現他對自己的敵意緩解了一些。
殺心倒沒傳聞中那麼重。
靜了一會兒,他倒忍不住道:
“你要找顧仙尊幹什麼?”
“你這個年紀,在我們那裡早就該一個人出去遊曆了。”
“......”
殷寂連并不搭理他。
這崽子脾氣還是那麼倔。
顧煋自顧自說下去:
“顧仙尊傷重,說不定要閉關個兩三百年。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要找他,我勸你還是早點死心,别起了執念。”
殷寂連充耳不聞,閉眼坐在那裡調息。
漫長的寂靜。
撲哧一聲,火堆熄滅了。
顧煋一半撿的地上幹柴,一半劈的樹上的鮮枝,架起的這個火堆。
半幹不濕的柴燒起來煙多且緩慢,需要多撥弄才能維持燃燒。
野獸懼光懼火,他們要是想待在原地休息,火堆是不能滅的。
顧煋索性把身子全轉過去,掏出打火石重新生火。
然而,他背後的殷寂連卻睜開了雙眼,黑暗中一對眸子似乎在思量着什麼。
殷寂連擡手,撥開額前被冷汗黏濕的碎發,抿了抿唇角,突然軟聲喚:
“師尊。”
火石重重相撞在一起。
火星四濺,落入細柴中,掠起一點煙。
顧煋連忙護着新生的火苗,連扇帶吹,總算讓他這破柴堆騰起了火。
“師弟?”
“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顧煋這才轉身詢問。
殷寂連恹恹道:
“你聽錯了。”
他望着少年劍修的背影,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另一隻手的關節。
他在腦海裡重頭細想與這少年劍修劉惑的相遇和相談。
但始終有一個點撩撥着他。
他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道:
“别叫我師弟。”
這回換顧煋不搭理他。
顧煋守着火堆,手中把玩着一塊帶血的魔獸晶核。
這是那頭熊獸的。
彼此一番試探後,殷寂連終于也累了,雖然還是警戒,但終于抵不過倦意,又蜷縮一團,在他身邊沉沉地睡了過去。
顧煋把晶核舉到眼前,左右轉動,觀察裡面流轉的顔色。
殷寂連這小孩,長大了也這麼愛鑽牛角尖。
魔淵走不出來就走不出來,憑他的天資和實力,就算當個什麼破魔尊,不也挺滋潤的嗎。
非要在這魔淵裡苦耗,弄得一身傷不說,還差點丢了命。
顧煋搖了搖頭。
然而就在視線變動時,他看見了被火光映注的晶核内部,有一縷細如發絲的黑氣萦繞在内。
“......”
顧煋對這黑氣再熟悉不過。
這道黑氣陰魂不散地纏了他整整半生。
顧煋嘴角笑意逐漸消失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然去看旁邊睡着的殷寂連。
對方背對着他,呼吸平緩,黑發散在深棕色的熊皮上,橘色的火光一映,難得有幾分詳靜。
顧煋指尖一發力,晶核就化為齑粉,從他指尖無聲飄落。
這獸潮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
沿路的野獸屍體多到不正常。
不管是異常的規模、還是不符合本性的行為......這一切都昭示着,有人躲在魔淵裡,想要殷寂連的命。
如此大費周章,恐怕還存了想要營造殷寂連意外身死的假象。
就好像在忌憚着什麼人一樣。
顧煋低頭抵着眉心,然而沒等他繼續深思下去,殷寂連含糊地喚了一句:
“師尊......”
......這崽子還想詐自己?
他撐起身湊到殷寂連前面。
殷寂連還在睡,估計是說的夢話。
顧煋想伸手去捏捏小魔尊的面皮,沒想到指尖傳來的溫度異常地高。
“發熱了?”
他摸向殷寂連額頭。
果不其然,一片滾燙。
沒有修為護體,又受了那麼多的傷,殷寂連能挺到現在,全靠意志力硬撐着。
現在一睡下,就撐不住了。
“師尊......”
殷寂連又呓語,意識迷糊的他下意識往舒服的冷源靠近——顧煋的手腕被抓住,胡亂地被拉到他臉上蹭。
“......”
“阿連...?”
顧煋眉心微皺。
他習慣性地就喚出了殷寂連的小名,想探探這崽子的情況。
别把腦子燒壞了。
殷寂連的雙眼突然睜開,一雙黑眸在陰影中格外亮。
顧煋心頭一跳。
自己還是大意了。
不過好在殷寂連似乎真的隻是燒迷糊了,他怔愣地望着顧煋,眼神渙散,抓不住焦點。
“師尊,你回來了......”
确認了眼前人,他一下蹭進那個熟悉微涼的懷裡。
顧煋隻感覺好大一團熱源摟住了自己。
顧煋是冰靈根,體溫本就偏低,又在雪山上閉關了十年,身上想不涼都難。
對發燒的殷寂連來說,簡直好抱的不行。
殷寂連蹭着他師尊的胸膛,到底隔了層布料,無法纾解他身上的燥熱,他幹脆摸索着把頭埋在顧煋袒露出的頸間。
!!
顧煋隻覺得後腦寒毛頓立,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侵染在他耳邊,他從來沒有和一個人距離這麼近過。
連帶着殷寂連的喘息都放大了數十倍。
顧煋手攥住了殷寂連的後衣領。
他實在忍不下去,剛想揪着這孽徒扔一邊的時候,鎖骨處突然多了幾星濕意。
高溫的人連眼淚都是熱的。
“......師尊......師尊”
殷寂連在低聲說着什麼。
顧煋停下了手中動作,掙紮片刻還是去細聽。
“為什麼要那樣對我......為什麼?”
殷寂連似乎傷心極了,話尾帶着哽咽,他死死抓着顧煋的領口,反複,反複地問:
“為什麼?”
顧煋緘默。
他在思考,自己,勤勤懇懇養徒弟這七年,到底哪裡出了纰漏?
為什麼自己的小徒弟,一副被辜負的樣子?
而他自己,怎麼就成了那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
他也很想問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