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遠在萬裡之外的道陽派中。
三人坐在一處密談。
“長風，我記得他剛拜入劍閣時，是你領的。”
季長風一身月白長袍，坐得很端正，潑墨似的長發垂在臉側，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穩，處變不驚。
“是我領顧煋進的仙門，但他未曾拜我為師。”
季長風舉杯啜飲清茶，不慌不忙地擡眼對上一個鶴發童顔，長須飄飄，仙風道骨的老人——正是威望甚重，名震四方，人修泰鬥之一的真陽老祖。
而在兩人身旁作陪的掌門陳玄微不可聞地倒吸一口氣，後背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冷汗打透。
一半是因為名頭上的劍閣長老，實際上道陽派裡最大戰力劍閣的掌權人季長風，和道陽門派背後隐藏的千歲老怪之間暗流湧動的交談。
另一半是因為橫鋪在洞府中間，流光溢彩的山水長卷。
畫卷上描繪的是三界兩天的山川壯景，諸墨荟萃，元氣混茫，頗有一番吞吐天地的曠然之氣。而此刻一團白芒卻在上面灼灼地放光，掩蓋了大半畫面，吸引着在場三人的目光。
細看白芒異象之下，是一小片顫動的混沌虛影，正在仙界最偏遠的一個角落，一座不高不低，其貌不揚的山峰腳下。
拂靈山下的魔淵。
陳玄已經臉色發灰，就算他修為在三人間墊底，天資才情也不高，也能一眼看出魔淵裡出了大問題。
若不是季長風在這裡穩坐如山，孤身頂在被異象驚擾出世的老祖面前，他早已經先暴跳如雷，再萬念俱灰，盡畢生所學痛罵顧煋幾百個來回了。
“嗯......那可是陳掌門派臨微尊去的魔淵啊？”
陳玄已經盡可能屏息垂首，盯着寡淡的茶湯，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
他狠掐掌心，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地道：
“是，半月前顧煋出關，聽聞魔淵禁制有動靜，就主動要求去一探究竟。我想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也算有行走魔界的經驗，就......”
真陽老祖微微颔首，陳玄立馬知趣閉嘴，季長風繼續不動聲色觀看着山水長卷。
“顧煋此子......還真是每次都能出人意料啊。“
老祖一撚胡須，意味深長地說，又把臉撇向季長風：
”長風，他閉關出來後你可見過他？能弄出這般動靜，單從修為上來看，世間恐怕已再難有人匹敵了。“
“就算是老夫，也得敬一句天縱奇才，後生可畏啊。”
陳玄剛想擡杯喝茶，聽聞後手一滞，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耳朵唰一下就立起來。
季長風...不單單是頂尖戰力劍閣的大長老，更是道陽派實打實的第一戰力。
倒不如說正是有有她這個第一劍修坐鎮，劍閣才能在門派裡舉足輕重，号稱是道陽派的最大力量。
而道陽派也正因她一人的巅峰實力，常年占據了四大門派的魁首，如日中天。
真陽老祖這樣同季長風說，究竟是在暗中敲打，故意下她的面子，還是......
而季長風淡然道：
“慚愧，顧煋出關後長風見過他一面，但沒有探出他實力的虛實。今日在這天地卷上一觀，顧煋應該早已突破了合體期。”
陳玄一個冷顫，手中茶杯終于拿不穩，茶水潑灑出來。
突破了合體，那顧煋現在豈不是......大、大乘期！
繼上一位仙君隕落後，修界已經千年以來沒有出過大乘期了。
連合體期都屈指可數。
雖然他眼前正坐着兩個合體期的大能，但真陽老祖可是第一門派道陽門的唯一太上老祖，道陽門長盛不衰的最大依仗，更是壽數綿長，深不可測的千年老賊！
而季長風，天生劍骨，乃是三界兩天中千年難遇的劍道天才，成名已久，為人低調，一直在劍閣背後隐修，但提起來仍是當今正道上耀眼奪目的一顆明星。
和這兩個響當當的大人物共處一室，也難怪陳玄堂堂一介掌門，夾起尾巴做兔子樣。
話說回到顧煋，雖然他也是天資心性皆絕倫，被季長風親自領進仙門，但一是季長風光芒太盛，壓他一頭，二是他早早就離開門派遠遊，盡管也有成名之戰，卻殺伐過重，還涉及到了魔界秘辛，極少人願意談論。
比起顧煋的實力，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前任掌門神算子給他批的命。
當年季長風領他進山門，神算子蔺清恰好受邀去為一位遷洞府的前輩挑地，正好打了個照面。
蔺清那時已經不常出山。他覺得和此子有緣，加上又是劍閣長老領的人，就要了名字和生辰八字。
他默算了片刻，問顧煋，這名字是誰給他取的。
顧煋答，他無父無母，來處就是一把劍和襁褓裡記了生辰的字條，靠一位癡傻老人拉扯大。所以名字是他識了字後自己取的。
蔺清沉吟片刻，告訴季長風，這孩子劫孤同辰，生來就是要走無塵道的。
需颠沛流離，曆盡坎坷，斬情緣落紅塵，方得無上圓滿。
顧煋于是就成了一個修無塵道的劍修。
雖說修道者逆天而行，并不信命，修仙之途也是兇險多磨，生死已成家常便飯。
但顧煋确實是有點邪門在身上。
傳聞季長風欣賞他的天賦，卻一直沒收他做弟子，也是忌憚着他的命格。
陳玄雖然知道顧煋并非池中物，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想顧煋能有一天成為千年以來第一個大乘！
說好的無盡折磨和坎坷呢？
漲功這麼快，他隻看到了圓滿！
無塵道這麼好修嘛？
“可惜啊......”
“可惜。”
相比陳玄的驚愕和隐隐的豔羨，道陽老祖顯得波瀾不驚，甚至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長歌，若是魔淵禁制破了，就要你親自走一趟了。”
季長風則沉默不語。
陳玄瞪着白光閃閃的畫卷，第一百零一次在心裡哀歎為何是自己當了這個掌門。
好事撈不着，天天累死累活，還要被抓來抗壓背鍋。
魔淵禁制近年來狀況頻出，人界各大門派也不是吃幹飯的，早就秘密備好了一堆繼續封印的方法。
雖然被破隻是早晚的事，但真要是被顧煋折騰沒了，其它門派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向道陽派讨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