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星讓仵作退下,看了眼地上的繩子後聲音頗為沉重地問道:“鄉親們,你們說,一個人在脖子被勒住眼看就要死時,他會怎麼做?”
一直在堂外作看客的衆人沒想到縣太爺會突然問他們問題,立刻收起看熱鬧的心,将自己帶入這個問題思索起來。
“會掙紮。”
“使勁抓脖子上的繩子,繩子哪怕能松開一星半點兒的也能透口氣。”
“若是我的話,可能會一邊想弄松繩子,一邊去撕打勒我的人!”
“對方力氣大的話,那被勒的那人估計都沒機會去打人。”
“是啊,危急時刻光下意識抓繩子就已經很吃力,哪裡還顧得上打人?”
“要我說……”
堂外人們衆說紛纭,雖确定不了誰說的對,但起碼現場氛圍被帶動起來,都變得更為關注案子本身,而非向之前那般單純的看熱鬧。
陸辰星拍了下驚堂木,堂外衆人不再說話,立刻安靜下來。
“這條繩子本官升堂前已然仔細檢驗過,上面的一些破損處有零星幾滴血,試想一下,死者臨死前劇烈掙紮時會抓壞繩子,同時瀕死前求生欲望達到極緻,手上力道也會傷到自己的指甲,如此有血漬沾到繩子上便順理成章。”
沒等衆人有所反應,陸辰星又繼續道:“死者楊氏的兩隻手都有指甲劈開破損的痕迹,也均流了血。幾處細節都對得上,初步斷定,這條繩子就是勒死楊氏的那一根。”
衆人聞言紛紛看向陳子墨,既然是這條繩子害死的楊氏,那它是如何在陳子墨房裡的?
陸辰星問出了衆人的疑惑:“被告陳子墨,你如何解釋這條繩子出現在你的房裡?”
陳子墨不知是因驚吓還是氣憤,身體微微發着抖,聲音也發顫:“回大人,草民真不知這條繩子是怎麼來的!也不知何時被人放到床底下的。”
陸辰星:“就是說你之前并不知曉繩子的事?”
“是的,大人。”
“那又是如何發現的繩子?”
“回大人,草民的侄兒午飯後哭鬧他的玩具彈弓不見了,誰哄都哄不住,家父便讓每人都好好找一找,院子、飯廳、廚房和柴房都找過了,沒有,便都隻能回自己房找,草民就是在床底下給他找彈弓時發現的這捆繩子。”陳子墨口齒清晰,雖緊張氣憤,卻并未失去理智。
陸辰星問向楊二壯:“你當時突然出現在被告房間是為何?怎的那般巧,他剛發現繩子就被你撞見了?”
話音一落,陳子墨愣了片刻,随後攥緊拳頭瞪向身側的原告。
楊二壯都傻眼了,蒙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這、這草民剛從茅房出來,他房門當時開着,草民就不經意往裡看了下,就、就發現他拿着捆繩子神色驚慌,看樣子是想将它毀了或藏起來,他要不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草民還想不到這個繩子有貓膩呢!”
“怎麼就那麼巧被你發現?這繩子我看就是你放我房裡的!”
楊二壯氣得插起腰:“你這小子說什麼胡話呢?你娘死時我身在百八十裡外,我是開了天眼還是怎麼的,居然能一下子找到這條殺人的繩子陷害你?”
陸辰星重重拍了下驚堂木,打斷了兩人間的争吵。
“原告楊二壯,你前日來到陳家,先後與被告發生沖突不下五次,其中有兩次大打出手,可有此事?”
“大、大人?”楊二壯一臉不解,想來沒鬧明白怎麼從審案突然跳到他們吵幾回架這回事上了。
“可有此事?”陸辰星又拍了次驚堂木,俊臉微沉。
被震懾住的楊二壯打了一激靈,縮着肩膀低下頭:“是有此事。”
陸辰星端坐在官椅上,鎮定沉穩的俊朗模樣令台下一幹圍觀百姓不由為之傾倒。
“第一次吵架,是你剛到陳家不久,因着讨要楊氏嫁妝與陳家人發生争吵,被告年少氣盛,争吵中推了你一把,于是你們大打出手。”
“第二次争吵發生在當日晚飯後,你稱令姐為陳家做牛做馬一輩子卻沒落得好下場,嫁妝都變賣沒了就讓陳家折合現銀賠給你,這次雖沒動手,卻仍然鬧得不歡而散。”
“第三次則是昨日清早,你與被告在相繼出了陳家後在外面又吵了起來。”
“第四次是回到陳家不久。”
“第五次是昨日午飯前。”
陸辰星每說一句,楊二壯冷汗便多一分,連一旁的陳子墨都傻眼了,見鬼了般看向年輕縣太爺。
這、這縣太爺才是開了天眼的那個吧?
陳家一舉一動莫非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可他們這幾日并未發現有可疑人在盯着他們啊!
太出乎意料了,這個縣太爺是否太盡責了些?
最吓人的是,縣衙裡那些從來不做正事的飯桶怎的也開始幹活了?
“你們都稱對方壓榨欺侮死者,連人死了都不放過利用她的剩餘價值。”陸辰星冷眼看着堂下傻眼的兩人,毫不客氣地斥責,“死者這輩子無論是對娘家還是婆家都盡了本份,可她死後得到了什麼?婆家人不見誰真正傷心,都想的是以後自己的利益,而娘家人也沒有多在意她的死,反到一心琢磨想訛點财物回去,至于盡快查到兇手好令死者早日落土為安?呵呵,有誰四處奔走尋找死者被殺線索了嗎?本官恥于啟口!”
堂外百姓們聞言也都紛紛指責他們,為楊氏抱起不平來。
自從出事後,陳家還真沒有誰真正傷心欲絕,就算出門在外表現得傷心,那也隻是流于表面,表演痕迹頗重。
也不見誰一門心思想盡快找兇手報仇,陳家人每日該做甚還做甚,若真說受影響,那也隻是突然少了個伺候他們的人,一時間會有些不習慣而已。
陸辰星是實在看不慣堂下兩人的表現,才一時沒忍住為楊氏道了幾句不平,很快便收起了不該有的情緒。
拍下驚堂木,冷眼看着底下兩人:“原告并未找出确鑿證據,沖動報案隻為報複外甥不敬自己且幹涉自己讨要财物,而被告也不能憑着僅僅一根誰都可以放其屋中的繩子便被判為兇手。因證據不足,今日堂審先到此為止。”
陳子墨聞言重重松了口氣,頗有些得意地掃了眼身旁的舅舅。
而楊二壯雖不滿,卻因自己确實報案動機存有私心,是以隻能忍,不忍又能怎樣?他也不敢跟縣太爺叫闆。
就在圍觀的百姓們見沒熱鬧可看要準備離開時,陸辰星又說了一番話。
“被告雖因證據不足不能定其罪,但因着重要證物——沾血的繩子恰好在他房内,也不能徹底排除嫌疑!是以,兩日後再次開堂,原告與被告兩人若想都證明自身清白,那便帶着更為有力的證據來!究竟是為着死者着想而上堂,還是為私利利用死者……想來各位在場父老相親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給你們兩日時間準備,不管多苦多難,為了自己的親姐和親娘,想來二位不會輕易退縮的吧?退堂!”陸辰星重重拍下驚堂木,沉着一張俊臉離開,連多看一眼正跪着的兩人都不曾。
這日,百姓們的精力大多放在了這次審案上,是以誰也沒注意到有兩個陌生面孔來到了青雲縣。
經過黑風寨山腳下,頭戴帷帽氣質顯貴之人擡頭看向安靜的山上。
身旁個子矮半頭的侍衛道:“少爺,聽說這土匪窩狂妄得很,不知他們今日會否出來打劫。”
被稱為少爺的人雙眼微眯,唇角揚起一抹不甚在意的淺笑:“這群土匪不久前不但沒在那陸探花處讨得好,還丢人丢到了全縣百姓面前,加之新認回來個少寨主,這群土匪兩撥勢力忙着内讧,哪還有臉有精力折騰其它?”
兩人說着話安安穩穩走過了黑風寨地盤,就如他們猜測那樣,沒有土匪出來打劫。
侍衛摸了摸腰間的刀,頗為可惜地道:“看來想試這把新刀的威力隻能下次了,算他們識相。”
“别惦記這些土匪了,别忘了我們來青雲縣的目的。”
“是,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