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讓她覺得陌生且暈眩的城市。
在無邊無盡的高樓林立中,在一座座反光的、精緻漂亮的玻璃房子中。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去水族館時,看到的困在玻璃缸中的鲸豚。
周遭的小朋友都在驚呼和好奇的時候,越清舒隻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那時候她說不上來原因。
後來她被困在陌生城市的雨幕中,那種悶悶的感覺再一次襲來…
她才明白,那是一種被困的束縛感。
營造這個牢籠的人自認為為其提供了足夠的生存空間,但從未有人在意過,它們是不是真的想留在這方天地之下。
新學校是寄宿模式。
現在大部分高中都是住宿,便于更好的管理和跟進越發内卷、緊張的學業。
第一周結束後,越清舒覺得自己缺了很多東西沒買。
她懶得來回折騰,便選擇了離學校最近的一家超市來添置生活用品。
在附近買可以直接拿回學校宿舍,之後再回家。
她提前跟媽媽說過情況。
莘蘭問她需不需要叫個人來幫忙,越清舒拒絕後,莘蘭給她轉了兩千塊。
這對剛上高中的越清舒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她覺得莘蘭好像想通過錢來補償她。
繼父比她的親生父親有錢太多。
這兩千對他們來說,好像也有些不痛不癢了。
她買好一大堆東西,從商場出來的時候,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雨了。
當下雨來潮。
秋季的冷空氣碰撞兇猛,大風肆虐,氣溫驟降。
下得細密且猛烈的雨,被風吹進屋檐下,越清舒手上的塑料購物袋被風吹得嘩啦作響。
有人冒着雨在路口攔車,有人提前備好了雨傘,也有人在打電話叫人來接。
隻有越清舒,被這場雨淋得心口悶悶的,泛着那輕微的窒息感,她緩緩在角落裡蹲下。
所有人都找到了幸福的答案。
那她呢。
在所有故事和決定裡,都是多餘的,都是可以被随便通知的角色。
“爸爸,為什麼我覺得這條鲸鲨不開心?”
“笨蛋小舒,鲸鲨怎麼會不開心呢?它們既不會哭,也不會笑。”
“是嗎?可我覺得它真的不開心。”
“别想那麼多了,可能是因為它最近剛搬過來吧,如果有一天,你要搬家去新的地方,也跟它一樣,需要慢慢适應的。”
“那我也會不開心嗎?”
“不,小舒會永遠開心的。”
“可是爸爸,我為什麼需要搬家呢?我想一直留在珠洲。”
“傻姑娘,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地方的,你也要适應換着城市生活。”
她不想搬家,也不想去别的城市生活,她隻想在自己自由的天地之間暢遊。
後來她登上飛往滬城的航班,才明白。
原來她真的跟那些鲸豚一樣,不需要任何的自主意願,隻需要被裝在運輸的容器裡,帶到下一個城市的玻璃缸中繼續養起來。
因為沒有人覺得它們會哭,所以也沒有人會察覺到它們的難過。
雨一直沒有停。
沒有人知道這場雨要下多久。
越清舒蹲得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看着來往的人潮,就像被封閉起來的鲸鲨看着身側遊過的小魚。
模糊的視線裡,忽然看到一個人的腳步停了下來。
男人穿着幹淨锃亮的黑色皮鞋,在這暴雨中竟避開了濺起的泥水。
她世界中的雨被人擋住。
從他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開始,再也沒有一滴雨落在她身上。
越清舒慢慢擡頭。
男人的五官硬朗,眉眼深邃,他的眉弓和眼窩都很深,山根和眉毛之間的陰影濃重。
五官和面部折疊度都有些歐美人的氣息,但膚色發色一看就是中國人。
看起來…好像有些混血。
但這不重要,越清舒隻覺得,這是她十五年來見過的最精緻且驚豔的一張臉。
“沒帶傘麼。”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将她從煩悶的深水區一把拽了出來,得以喘息。
随後,他伸手給她遞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
男人本來想轉身就走的,但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垂眸看着她。
越清舒覺得他這個人的氣質清冷、疏離,看她的眼神也是有些涼意。
但他卻用這麼冷淡的一張臉,用着最無情的語氣,說着最有溫度的關心。
“降溫了,早點回家。”他頓了頓,“别凍感冒了。”
以前的越清舒不相信一見鐘情,可在他離開以後,她捂住自己發燙的臉和心髒亂跳的胸口。
少女愛戀,瞬間滿溢。
越清舒撐開雨傘。
他給得這把傘足夠大,可以把她整個人和所有東西都籠罩在保護之下。
她忽然在這個陌生又繁忙的空虛城市之間,找到了一絲繼續走下去的理由。
就這麼,期待着在茫茫人海與他的再次相見。
就算不再見也沒關系,總歸是,多了個念想和可以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