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昔雀被官兵架出由人牆組成的封鎖線,擁擠的人群在見到鎮遠将軍本人時,歡呼聲、祝賀聲不斷,她被推搡着,被裹挾着,等她費盡力氣在人群裡站穩步伐時,高頭大馬上的将軍已經早沒了身影。
綿長的隊伍仍在朱雀大街上前行着,身着甲冑的将士和喜慶的儀仗隊,或威嚴或喜慶地從文昔雀面前經過,人群在雀躍,而她怔怔地盯着地上那被一遍又一遍踩踏的藥材。
馬蹄之下,一片狼籍。
他還是他,他又不是他,眉尾處多了一道傷疤,整個人變得成熟冷硬,記憶裡那個愛笑開朗的少年郎遙遠得像上輩子認識的人。
猝不及防的重逢攪亂了文昔雀的心,她平日裡竭力壓制的情緒和感情撕破了那層紙,翻湧上了心頭。
“你瞎擔心什麼,天塌下來,爺給你頂着。”
“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我的阿雀,我爹娘也不行。”
“小爺我哪有愁眉苦臉,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打緊,隻要跟你在一起啊,我就高興,哎,你怎麼不信,我嘴角都咧到耳邊了……好啊,你是故意的,你别跑……”
被刻意遺忘的話語,此時此刻一句句浮現在心頭,與方才肅殺冷漠的鎮遠将軍的模樣在腦海裡交織着,虛與實,真與假,她沒辦法辨别。
一個眼神而已,卻如那無情的馬蹄,将治病的良藥踩了個稀巴爛。
或許她早該有所覺悟,在四年前深秋的那一天,當她說出那一句言不由衷的話時,她已經沒有資格來對他身上的變化發出任何異議了。
文昔雀魂不守舍,朱雀大街上,鎮遠将軍的隊伍什麼時候遠去的不知道,官兵們什麼時候撤退的,她也不知道。
她隻知道,再次擡頭時,她已經回到了平昔書肆。
“喜鵲兒,買藥怎麼花了這麼長時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文徵元許久不見女兒回來,一直擔心她又遇上王二虎這等潑皮,她一回來,他就趕緊上前迎接。
他女兒好像不對勁,“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文昔雀垂着頭,呐呐地回答:“藥掉了,憑白浪費了六錢銀子,張掌櫃不肯賒賬,我回來取錢再去買藥。”
是了,她還要買藥,家裡的事情也沒有解決,她沒有那個閑心去想别的。
梧桐樹下一别,從此已是路人。
她不願意多說,文徵元看出她有心事,也不逼問她,輕聲說道:“為父自己去買,你留下來照看書肆,别累着了。”
她這副狀态,是萬不可讓她出門的。
文徵元出門,在街頭巷尾聽到人們談論着鎮遠大将軍,猜測着四年大将軍的前靖安侯府世子之位是因何緣由被廢時,他随即就明白了自家女兒蒼白的臉色是因誰而起。
淩昱珩,前靖安侯府世子,如今的正三品鎮遠大将軍,三年内官階連升八級的軍事天才,他跟他的女兒有過一段來往,還曾經在平昔書肆住過好長一段時間。
文徵元對淩昱珩沒什麼不好的印象,他是不喜歡靖安侯府,不喜歡那一段來往給文昔雀帶來的傷害。
他的女兒四年都沒有走出來,他不希望她再遇上淩昱珩,也不希望再生出事端來。
文徵元聽着周圍人的談論聲,心底隐隐不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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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元買藥回來後,文昔雀神色已無異樣,她坐在櫃台前,安安靜靜地做着繡活,娴靜如畫中仙子,融入書墨之香中。
她擡頭淺淺一笑,對匆匆趕回家的文徵元說:“爹您回來了,我這就幫您熬藥去。”
“你坐着罷,為父不累,熬藥不勞神,自己來便好,别誤了你的事。”
文徵元手裡提着藥包,心思全在女兒身上,說着要熬藥,實則一步未動,靜立在原地,他猶豫着,欲言又止。
文昔雀有所察覺,她手上的活沒停,直言道:“爹,咱們父女相依為命,您有什麼話想說就說,不用顧慮,我早就不是懵懂的孩子了。”
文徵元不再拐彎抹角,将他不太合時宜又不得不提的建議說了出來:“四年了,喜鵲兒,咱們家是不是該請媒婆來了?”
以前她不想嫁人,文徵元從不逼她,身為父親,他知曉她的傲氣,知曉她的心結,婚嫁與否沒那麼重要,世俗眼光也不及她真正的幸福,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淩昱珩回來了,本就懸殊的門第之差拉的更開,處于低位的,最容易被傷害。
她成了親,就斷了念想,他們家也好,靖安侯府也好,大家都可安心。
“嘶……”
“怎麼了,針紮到手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