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渡邊橙也很快反應過來,安室透這個舉動并沒有别的意思,因為在這樣對八坂美惠介紹過他自己之後,他就立刻放開了手,并且隐晦地朝她遞來了一個期望理解的歉意眼神。
恐怕是出于和她剛才一樣的原因。
而緊接着,安室透的行為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我總覺得……在這裡談這些事有些不太好?”淺金色發的青年試探着出聲建議,對上幾人同時看來的目光,腼腆地抓了抓頭發,錯開視線沒有看她們,“這裡的人太多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我們在聊什麼,事後說不定會對八坂小姐有不好的影響,傳出什麼奇怪的話來。”
不好的影響當然會有一點,但那位真田警官應該已經問過一次了,而且全班都是這樣,真要說有多大影響其實也算不上。
不過……避開籃球場這種公共場合,歸根結底還是對他們提問更方便一點。
但如果有心虛想盡早結束的人,也肯定會答應下來。
渡邊橙不确定安室透是不是出于這種想法。
“安室先生說的有道理。”奧寺真理站起身,贊同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是去外面談吧。可以嗎八坂小姐?”
三人的目光一緻地落在了八坂美惠身上。
坦然直接的,溫和又仿佛善解人意的,以及,似笑非笑、暗含嘲諷的。
每一種都是擱置在八坂美惠身上的壓力,她根本避無可避,隻好點頭同意。
“哎呀~”走在後面的渡邊橙感慨,“沒想到安室先生那麼體貼年輕女孩子呢~”
安室透:“……本來隻是很普通的事,為什麼渡邊小姐你說得那麼奇怪?”
什麼叫年輕女孩子?為什麼一定要給年齡劃出差距?難道他很老麼?!
“唔——”渡邊橙停下來看着他,一臉深沉,“因為男友體貼了可愛的女子高中生所以我酸了?”
安室透:“???”
預料之外的答案,沒有一點點防備,以至于他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噗,開玩笑的。”渡邊橙正了正神色,在翠綠的樹蔭下眯着眼笑,“安室先生你發現了什麼,對吧?”
“隻是一點小發現。”安室透回得很謙遜,藍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也一樣站在樹蔭下,覆上了一層陰影,“具體情況還要等會再看。”
……
“就到這裡吧。”奧寺真理走到小樹林的一片空地上停住。
樹林就在籃球場後,有一棵棵樹擋着,也不容易被人看到。
八坂美惠略顯不自在地推了一下鏡框,接上了渡邊橙先前的問話,“……我和明香住得不順路,部活的時間也不一緻,所以……通常不會一起回家。”
高中的社團活動一般是一周有三到四次,每天具體的結束時間視社團安排而定。
室内籃球場的牆上就貼着籃球部的活動安排表,每次的結束時間都是五點半,活動時段大概是放學後的兩個小時。
如果某日奧寺明香等八坂美惠結束籃球部的活動之後一起回去,哪怕是一起走到校門口就分道揚镳,回家的時間也會遲,除非是在兩人都沒有社團安排的時候。
奧寺真理回憶了一下奧寺明香通常的回家時間,确定八坂美惠說的沒有問題,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
“前天……”八坂美惠放慢了語速回憶,手緊緊抓住了裙擺,“因為我走得急,忙着趕來籃球部,書包忘在了教室裡,所以結束的時候我回了教室去拿。然後就……看到木村、美奈子他們幾個去了老圖書館。”
“和其他八坂小姐不認識的人一起?”
會以“他們”“幾個”作為修飾語,說明人數絕不止被提到名字的這兩個人,如果都是同班同學,那麼多人八坂美惠也不至于隻認識木村和美奈子,而安室透恰好記得,這一次失蹤的學生們并不全是同班同學。
他接着提問,“那些人都是這次失蹤的學生?”
八坂美惠點了點頭。
兩件事終于被緊密串聯在了一起。
“那……八坂小姐沒有見到明香嗎?”渡邊橙的目光從八坂美惠抓緊了裙擺的手指上收回,眼底折射出古怪得難以分辨、如同有什麼在湧動着的暗色,以一種輕柔的、令人脊背生寒的聲音換了種方式問道:“明香她……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嗎?”
“當然沒有。”在三人的共同注視下,八坂美惠又強調了一遍,“隻有他們!”
“這樣啊,那還真讓人遺憾。”渡邊橙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如果當時明香在就好了。”
“那樣,八坂小姐看到那些奇怪的人把明香帶走,一定會阻止的吧?”
“畢竟——”她拖着長音,說到最後卻一字一頓的,咬字清晰,“你們是好朋友呀。”
“……是、是啊。”八坂美惠神情發僵,讷讷地點頭,“我當然……會的。”
除了渡邊橙之外,在場的另外兩位都是有過完整校園生活的成年人,看到這裡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想再問一遍。”奧寺真理抿得唇色發白,緊緊地盯着面前這位可能無視了妹妹的求救、卻直到妹妹死後,還自稱自己是妹妹的朋友的少女。
“八坂小姐,你那個時候看到的,真的、真的隻有那些人,沒有明香嗎?”
“我……”
不知何時出現八坂美惠身後的渡邊橙輕輕往她頸側吹了口涼氣,伸手搭在她肩上,幽幽道:“說謊的人,要吞千根針。”
“啊!”
八坂美惠條件反射地叫了出來。
安室透:“……”
這個人果然是吓人吓上瘾了吧?!
“……你不用太過驚慌,八坂小姐。”他安撫道:“我們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我當時……”八坂美惠捂着臉哭得抽抽噎噎的,“我看到明香了,但是美奈子他們……”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聽到本人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奧寺真理的胸口還是劇烈起伏了起來,她蜷起的五指并攏,手擡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微阖着眼問,“那明香……有看到你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
否則,不會剛巧一起失蹤的是那些人,不會唯獨漏掉了八坂美惠。
奧寺真理沉默地站在空地中央,光線籠罩在她身上,可她還是感到渾身發冷。
事情這樣聯系起來,曾經很多找不到緣由的細節都能被合理地穿插其中,她已經明白了奧寺明香可能經曆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但卻無法因為這樣的結果去責怪已經死去的妹妹。
她沒有資格。
【也許吧】
【可能隻是想讓奧寺小姐你多陪陪她?】
為什麼沒能及時意識到呢?
那時紅發少女最後朝她看來的,深藍色的,如同夜幕般的眸中,是一種猶如看着枝頭朝花凋謝般,平靜的悲憫。
“……我再回去繼續問問。”沒有再看八坂美惠一眼,奧寺真理徑直轉身,離開了小樹林。
她的态度對八坂美惠來說,無疑是一種無聲卻明晃晃的譴責。
“為什麼……為什麼明香要自殺呢?如果她沒有……”
“如果她沒有自殺,沒有死,你就不至于每想到那一天就感到懊悔愧疚、備受折磨對嗎?”渡邊橙鼓鼓掌接了下去,“真有意思,到了這種時候還能有勇氣把事情怪到死人頭上。你的人生就是在無數次的推卸責任中心安理得地繼續下去的吧?”
“……别說了。”八坂美惠虛弱地開口,試圖打斷她。
“不過我也很理解啦,很多人類都是這樣生存的,你也隻是他們之中平平無奇的一個,總有一天要在同類相互傾軋間化作被汲取的養分。”
“求你别說了……”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别人化作被你汲取的養分。”渡邊橙清晰地看到了八坂美惠眼底的那一絲祈求,但她隻是笑着拍了拍對方的肩,對一切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