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這次一樣。”
話音落下,她面上的笑容随之斂去。
她的眸光很冷,卻連看也沒看八坂美惠就往外走,好像對方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得和街邊其他的垃圾沒有任何不同。
這種态度放在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實在有些反常,安室透不由在她身後問道:“渡邊小姐……很讨厭人類嗎?”
他問得奇怪,但渡邊橙剛剛說話的口氣本來就很奇怪,怎麼問都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這個啊……”渡邊橙停住腳,轉身上前一步,湊近了一些,安室透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身體微微的有些緊繃。
“不如安室先生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在即将越過斑駁樹影的林間,鸢色發的少女微微仰着頭,橙紅色的晚霞在她眼底落下了星星點點的浮影,“剛才,安室先生沒什麼想說的嗎?畢竟安室先生一看就很陽光正直,還兼具了敏銳體貼,和一個我認識的人有一點像。”
這話聽起來很像誇獎,但後一句卻像個誘人踏入的陷阱,安室透暫時摸不透渡邊橙到底是什麼意思,隻在臉上挂着慣常的笑容,“渡邊小姐誇獎得太過,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思索着渡邊橙那句問話的含義。
撇開後一段若有似無的陷阱感,前一句的問題,怎麼看都像是很在意他的看法,尤其是在她剛才對待八坂美惠的做法上。
但是……為什麼?
安室透自認他的身份還不至于僞裝垃圾到因為這麼一兩次接觸就被拆穿,所以從這個思路來考慮,渡邊橙根本就沒有試探那一層的前提條件。
在這種情境下,合情合理的因由顯然隻有一個。
而安室透的心情,也因為推斷出這一點變得微妙複雜起來。
他知道自己最好适當地和渡邊橙保持距離,畢竟這份好感不可能開花結果,但是……
女孩子還在等着他的回答,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背到身後的手在揪着玫瑰刺,那朵玫瑰在她手心裡顫抖着,被揉得不成樣子,可她卻沒有看它一眼。
那雙被夕燒色浸染的黑眸中幾乎飄起了火星,然而它的主人卻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冷眼旁觀飛蛾撲火,卻蹒跚學步想要看看世界。
于是他認真地、似乎是想嘗試着去改變某種東西般開口了。
“剛剛的事,我沒什麼想說的。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誠然渡邊橙剛才說得辛辣尖刻,不留情面,但八坂美惠在奧寺明香的事情上,也并非無辜,她無視過這一次,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無視過多少次,隻是對于這種情況,尚不能從法律的角度進行懲戒而已。
“哇哦。”
……是她想聽的話啊。真意外,還以為會被讨厭。
這種既失望又歡快的情緒實在很陌生,渡邊橙微微怔住,笑出聲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安室先生。”
安室透:“……??”
“那麼,按照剛才說好的,接下來就到我了~”渡邊橙背對着他,走回籃球場的方向,小心地跨過了林地上一叢叢的野草。
“雖然說是那樣說,但其實我也沒有讨厭人類啦,那個範圍也太大了。”
以前似乎有過那種時候,但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已經有了很多喜歡的人。
曾經中原中也也是其中一員,直到……渡邊橙從坂口安吾提交的報告裡得知,中原中也不是人類。
然後中原中也就被踢出了人類組,自成一派。
但這些多少都是和渡邊橙交往比較密切的異能力者,她想了想,隻好另舉一個例子,“會擔心民衆的安危、明知有危險還留下來的笨蛋警察也挺好的。”
安室透:“……?!”
你在說什麼?
等一下,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跳到警察?!
雖然覺得自己的身份隐藏應該不會有什麼漏洞,硬要說的話公安和普通警察也有一點區别,但是話題突然跳到這裡還是有一點……
……這應該不是暗示吧?
盡管心緒複雜,但在表面上,安室透依然很鎮定,甚至還保持着始終不變的微笑,堪稱專業素養良好,“那是指——?”
“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我住在東京……”渡邊橙一邊緩慢叙述着,一邊注意腳下的路。
那個時候她已經離開擂缽街,接受了異能機構的訓練在異能特務科任職。
異能特務科的人數實在少,又同在情報室,而且據種田山頭火說坂口安吾實在不太能打,兩人偶爾一起出任務的時候,渡邊橙理所當然的成了負責打人的那一個。
慢慢的,雙方熟悉起來,渡邊橙知道了坂口安吾的異能力,而對方也知道了她記憶缺失的情況。
于是某一天,她試着對那本她失憶前留下的便箋使用了『堕落論』。
用了一次又一次,也失敗了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跑掉了。
反正在橫濱什麼也找不到——她當時是這樣想的。
爾後,她在東京暫住下來,再然後,突然有警察敲門,通知她有人在樓裡放了炸/彈,要居民趕快離開。
“事情實在很蹊跷不是嗎?對方竟然留了充足的時間給警察疏散群衆。那他這麼折騰一下還有什麼意義?”渡邊橙說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除非,不論發生什麼,公寓裡最後都會留下對方的目标。”
也就是負責留守公寓拆彈的警察。
“後來有報道說,那個罪犯的本意就是為了殺掉警察。”回想起那次的爆/炸事件,安室透的表情冷了下來,畢竟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要失去自己的朋友了。
“應該是吧。”渡邊橙聳了聳肩,“不過他最後雖然沒能得償所願,也算是出名了一回,就這種垃圾而言,人生價值可以到此為止了。”
其實那件事本來和她沒什麼關系,就算當作什麼都沒發現直接走了也不會有人怪她,但當她落在最後一個,不緊不慢地經過時,蹲在炸/彈旁邊的警察先生催促的表情實在太緊張了。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對别人的生命那麼在意?既然炸/彈看上去已經停止計時了,至少表面上看留在公寓裡應該沒問題吧?
渡邊橙感到有些費解,不過也就是在那時,她忽然覺得,看着笨蛋警察活下來、欣賞傻子計劃失敗氣急敗壞的面孔也蠻不錯的。
那個場景稍微有那麼點讓人期待。
所以,她打給了江戶川亂步找對方幫忙。
拆彈她雖然會,可這種停止計時由别人陰謀操控的明顯有問題,過程中隻要對方突然啟動□□,立刻就會陷入無法挽救的境地。
那就不是玩傻子,而是被傻子玩了。
安室透側頭看着踩過了樹林邊緣的鸢色發少女。
因為牽涉到萩原研二,那件事他無意中得知後了解了一下,也聽說了當時有女孩子打電話找了外援幫忙直接揪出罪犯,而中介說的符合那個樣貌的名字是……
沒錯,是わたなべ とう(渡邊橙)
最後一個字和他現在的名字讀音極其相似。
真奇妙啊,忽然就遇到了之前在找的人。
“對了,安室先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已經走進籃球場的渡邊橙轉身補充道:“我剛才說和你有點像的人,就是這位警察先生。”
安室透:“……”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