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漢子,也就是三子回道,“陰陽頭好,二哥。”
“好主意!”梁二興高呼。
施暴者眉飛色舞,旁若無人地談論着。受害者本人卻還在低頭洗衣服,梁二興心底不禁開始抓狂,欺負别人不就是圖那驚恐卻無力反抗的絕望表情嗎?但陳棄這個人,被唬了這麼久,别說害怕,眼裡連一絲波動都沒有。該說他不愧是從小就被父母揍大的,真的很有裝死的天賦。
梁二興心裡鬼火冒,一腳把地上洗衣服的盆踢翻,“洗屁!”盆被踢得整個倒扣,半盆水全灑了,洗了一半的濕衣服上全是土。
梁二興又呸了一口,這才揪了一把陳棄的頭發,他還不信了,真剪下去還不哭。
利刃閃着寒光,眼看就要剪下。
“請問。”門口忽然有聲音。
誰在說話?
梁二興和三子下意識循聲看去,連一直毫無反應的陳棄都眼波一動,擡起了頭。
一個陌生女孩扶着門框站在那裡。
眼下正是汧陽最酷熱的時節,黃土地上悶熱得宛如倒扣的蒸籠,人光是站着就能膩出一身的汗,風都尋不到一絲的出處。她梳着高馬尾,穿着綠色沖鋒衣,站在黃土院前,卻仿佛另一個微涼醺然的夏日就此降臨。
她眼中有驚愕,似乎剛注意到院中的情形,有些不确定地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沒走錯地方,才猶猶豫豫開口。“我找梁三、五……二、二興?”
找他?
梁二興和三子對視一眼,皆是面面相觑,這人不認識啊,找他們幹嘛。
“是我。”
“有人托我帶封信。”她說着開始在身上翻找。
“誰啊。”梁二興握着剪刀的手慢慢垂下。
“我哪知道,”她好像攢了一肚子的火,很是憤憤不平,自顧自地開始唠叨,“我在街上好好走着,莫名其妙被一瞎子拉住,也不知道從哪知道我要來下溝村,非要我幫着帶信,不幫就不讓走。”
被硬攤上這差事,她似乎硬很是不滿,現下着急給了信就走人。但她兩隻手在前衣褲兜上下左右都摸了一遍,卻沒有掏出信來,反而動作一頓,僵在了原地。
空氣微妙的靜默了一瞬。
“信呢。”梁二興還有什麼不明白。他剛剛還心裡犯疑,這瞎子明顯是石半仙,但自己前腳剛從他那離開,怎麼他後腳就送信,有什麼不能當時說?但他現在忽然惱火起來,為她搞丢自己的東西!那可是他的東西!
他和三子連陳棄都不管了,徑直到了門邊,要她給個說法。
“可能掉路上了。”她擠出一絲微笑,退了半步,“我幫你去找啊。”
想跑?
梁二興揮舞着剪刀震懾,“你是拿我們尋開心來了吧?”
“怎麼會呢,兩位大哥,”她惶恐地擺手,“咱們這萍水相逢的,哪犯得上。再說那個瞎子,叫石瞎子的你們肯定也認識啊,今天你們就找過他,還是因為冒犯神明的事,是不是有這回事情嘛。”徐靈賓急切地辯解,當然不過是裝的。
“你怎麼知道的。”梁二興奇怪,他們确實是因為冒犯摩女的事情找了石瞎子,但石瞎子隻是讓她帶個信而已,怎麼會告訴她這麼多細節。
她聞言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顯得格外心虛,“我純屬不小心啊,就是不經意間看了兩眼信。”
不就是偷偷打開信看了嘛!
梁二興無語,“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石半仙是高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幹這事。”
“我隻記得大概,”她連忙叫苦,“好像最開始寫你們冒犯神明,要帶着剪刀……然後去哪……幹嘛來着……”
她看似說了一堆,其實除了能看到的剪刀,其他關鍵地方全用含糊不清的詞帶過去了。但梁二興和三子卻以為她隻是沒記清楚,三子還出言提醒,“帶着剪刀,剪了邪氣重之人的頭發,燒成灰放在香案上贖罪,是他說的。”
“對對對,但這隻是其一。”徐靈賓補充道。
“其一?”梁二興和三子瞪眼。“其二呢?”
“其二……”徐靈賓裝作努力回憶,慢慢轉過身去。一從兩人視線中消失,她立馬輕松下來,哪裡有半點剛剛着急忙慌的樣子。
隻有她自己知道,胸膛中的心跳得有多快。一方面,她為了盡快到下溝村,一路上緊趕慢趕,現在其實應該氣喘籲籲,不過是她強壓下來裝作正常。另一方面,她和梁二興兩人斡旋,要留意說辭不能露出任何破綻,精神得時刻緊繃着。
她緩了片刻,已經想好了怎麼編,轉過頭正要再說,卻看到少年不知何時已然起身,端了個瓷盆,擰開院子裡的水龍頭,跟個沒事人一樣在洗衣服。
她愣了一下,才開口道,“其二好像是說你們不誠,不光對他不誠,還對神明不誠……”
之所以她敢這麼說,就是料定冒犯摩女的事從前到後都和少年沒有關系,但石瞎子卻他們來找這少年,這中間必定有什麼貓膩。
梁二興卻是一頭霧水,“不誠?”
三子看看梁二興,好像知道什麼,試探性地說,“是不是,我們不該提這個讨債鬼,明明冒犯摩女的是你……我們。”
是,他和梁二興是去找了石半仙化解,但交待細節時卻絕口不提自己,反而把一切都推到了陳棄身上,是他害得他們被摩女降罪。不過,這一切,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得知?石半仙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徐靈賓見狀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連忙添上一把火,“摩女啊,我想起來了……是說你們有罪,卻推給别人,要是最後都不迷途知返,那就是罪加一等。現在剪自己頭發已然不夠,得立刻到摩女廟跪到三更,要是摩女沒再找你們,那就還有救。”
這番話說得精妙,不光解釋了石半仙為什麼送信,還說清了為什麼現在才送信。因為他要看看這兩人能不能自己醒悟,不去剪陳棄的頭發。但若是罪加一等,他又在最後關頭送來這封信,再救他們一次,指點他們去摩女廟跪到三更。這前前後後,都十分合乎邏輯。按說,聽了這番話,他們沒有任何理由不離開。
梁二興卻沒動步,臉上還有一絲委屈。
徐靈賓忽覺不妙。
梁二興開口,“不能這麼說嘞,他是不是邪性,是不是到處克人,我讓他滾蛋,他推三阻四地不願意,我心情不好,我也是沒有辦法。是,是我和摩女出言不遜,但這個事情往根裡說,不是他害的是誰呢,既然是,又怎麼能叫推給别人呢。”他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
徐靈賓差點想吐血!
原來是這樣啊。
她本來還納悶,這梁二興挺怕神明的,哪來的膽子跟石半仙扯謊。敢情人家沒覺得自己在扯謊啊,心底還真覺得自己被連累了,現在都還委屈上了。
這……這一副歪理,簡直匪夷所思,等閑人還針紮不進水潑不進!她都找不到話來應對,而且作為一個送信的過路人,她應該告辭了。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