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起伏,一如昨日。
雙手攥出的視野中,金色麥芒猶如油畫中短促有力的筆觸,風一經過,便像梵高畫作那般湧動旋轉,連綿不定間,卻并沒有什麼圈。
“沒有。”
徐靈賓眼睛在作出的望遠鏡後眨巴。她站的地方,正是昨天沒到的小山坡,現下從高處看去,并沒有看到什麼。
“站得也挺高的,什麼也沒有啊。”徐靈賓放下舉着的雙手,轉而猜測,“難道這圈隻是鏡頭光暈,機器拍得到,人卻看不到?不像啊也……”
如果隻是鏡頭光暈,不可能在不同照片中呈現出同樣大小的環。又一種猜測失敗了,她現在有點沒轍,怪圈現場沒有,換個角度也看不到,難道真是在照片中才能看到的鬼影?
陳棄可不知道她心裡這些百轉千回,他正在山坡另一側,一邊踱着步一邊抽着煙,視線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生怕她再出點事。
好在她似乎看得差不多了,正朝他走來。
陳棄正在褲縫處熟練地彈着煙灰,見她過來,連忙抽了最後一口,扔在地上用腳碾滅,嘴上問她,“怎麼樣。”他低頭一看,煙還剩老長一截,怪可惜的。
“瞧不出來……”徐靈賓搖了下頭,“瞧是瞧不出名堂了……有道是,望聞問切,不如我們問吧。怪圈肯定有人來調查過,說不定村裡人也跟着知道點什麼。”
“問?那怎麼不早問,白折騰了一路。”昨天就是這樣,他的傷塗點藥水包紮一下,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明明放着不管也是一樣的,可不是白折騰了。
“這一路……我不是沒明白嗎,明白就不問了。”徐靈賓也有點賭氣,“問也很重要啊,也是門本事。再說,怎麼能是白折騰呢。你看啊,就好比爬一座山,山頂固然重要,但肯定不能一上山就下山對吧,這過程你也得……”
她這充滿人生哲理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陳棄已經轉身走在了下山的路上,一走就是好幾米。
……
還真的是一上山就下山啊!
……
陳棄走了幾步,注意到人沒跟上來,連忙回頭——隻見徐靈賓還在原地,蹲下身子不知道從地上撿着什麼。他耐着性子等,直到她站起身,才遠遠瞧見她手裡捏的東西——一截煙頭,正是他剛踩滅的。
陳棄腦袋嗡的一聲,幾步上前劈手奪過煙頭胡亂往褲兜一塞,完全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扭頭就走。
徐靈賓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大哥,還冒着火星呢,嘿。”
*
山腳下怪圈所在的村子叫韓家堡村。這村子雖說就坐落在乾陵邊上,但因景點開發上一番,還維持着原生态的樣子。村裡人都指着地裡那點收成過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眼下正值晌午,勞作了一上午的村民正陸續從地裡回來歇涼。村口屋檐下已經聚了三三兩兩的人,一齊蹲着吃飯、抽旱煙、說閑話,一派悠然自得,隻有屋前幾隻大鵝氣勢洶洶地橫沖直撞。
徐靈賓站在村口,正好碰到一位老婆婆牽着牛從地裡回來。
她剛要湊上去,被陳棄一把拉住了,“你這麼冷不丁蹦出去,人家能搭理你嗎。”
“哎呀,”徐靈賓自信地擺擺食指,“我這個人就是太低調了,估計你沒看出來。其實我嘴皮子特别利索,特别招人喜歡,問點話不算個事。”
“真沒看出來。”陳棄配合地搖頭。
“是吧……”
“我是說沒看出你哪低調。”
“……”
徐靈賓捋了捋袖子,對陳棄說,“你看着啊。”
她幾步上去,無比熱情地朝老婆婆打招呼,“老人家,我和您打聽個事,你們這邊不是有個墓,旁邊又有個怪圈……”
“你打聽這個做甚。”出乎意料,老婆婆對她滿臉警惕,甚至開始上下打量起徐靈賓。
?
這才剛起個頭,如此沒來由的強烈抵觸是怎麼回事?
徐靈賓再開口小心翼翼起來,“沒别的意思,我就考古專業一學生,放假了沒事找墓看看,單純是為了長長見識。”
“考古?你這後生真會哄人。”老婆婆斜了她一眼,目光十分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從小住乾陵邊上,别的不敢說,考古的我還不知道嘞?他們整天在我跟前晃,那一個個的,遠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飯的,沒你這麼齊齊整整的。”
齊齊整整,怎麼說得像她沒斷胳膊斷腿一樣?
徐靈賓苦笑,“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麼還提要飯這茬呢,“再說,您看看我,怎麼也不能是壞人啊。”
徐靈賓龇牙,擺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和善笑容。
“那誰知道嘞,”老婆婆不緊不慢地說,“人心隔肚皮,誰也看不到你腸子裡去。像我們這帶,以前有些個盜墓賊,為了打聽消息住下,一住就住好十幾年,平日裡幫你割麥做紅白事還有自己小買賣,哪天突然掏出把刀對着你……這要不說誰看得出來嘞?”
“是挺吓人……”徐靈賓苦笑了兩聲,“但我……”
徐靈賓還想為自己分辨,畢竟大話都放出去了,總不能一出馬就栽了跟頭。而且陳棄在邊上看着呢,看得好認真,明明之前和他搭話的時候那麼敷衍!不行,她絕不能讓他看笑話,得想辦法再說兩句,讓老婆婆回心轉意,見到她滿心歡喜,和她掏心掏肺……
牛都開始搖頭了。老婆婆牽着翩然離去,徒留她一個人傻在原地。
“嘴皮子利索?”陳棄不失時機地走到她旁邊。
她低下頭。
“特招人喜歡?”陳棄又問。
她頭更低了。
“問點話……”
“差不多得了啊……”徐靈賓擡頭瞪了他一眼,“不要揪着同志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失誤就無限地放大嘛。剛剛我隻是對敵人大意了……我是說,對老婆婆。這并不能說明什麼,更不能代表我真正的實力……”徐靈賓張望着,想找到機會扳回一城。
還真是湊巧,機會說來就來,又有一位老爺子打他們面前經過。
她立時原地複活,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你看我這個。”
徐靈賓朝老爺子走去。眼前這位老爺子扛着根長竹竿,竹竿一頭排成四橫三豎,造型很接近隻剩骨架的芭蕉扇。芭蕉扇上挂滿了三角形紙包、鑰匙扣、挖耳勺和指甲剪等小物件,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看起來是要扛到景區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