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禮緩緩睜開眼,頭還有些沉,臉上是細密的冷汗,他坐在沙發上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貼着什麼東西。
他皺着眉撕下,才發現手心裡躺着的是一塊退燒貼。
他又翻了個面,退燒貼背面是卡通圖案,卡通的小鴨子、小熊、小兔子,怎麼看都是給小孩兒用的那種退燒貼。
周聿禮拿着退燒貼難得沉默了一下,而後面無表情地徑直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他有些遲緩地在回想,他什麼時候買過這種東西?
身上發了汗體溫好像降了一些,他仰靠在沙發上,有些疲憊地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雙眼。
等他緩了會兒,不經意地側目往島台看去時,隻一眼,他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亮着燈的島台,還有圍着圍裙低着頭站在竈台前的女孩。
随後,有食物的香氣飄過來。
女孩背對着他,柔軟的長發紮成一個丸子頭,鬓邊有一縷發絲垂下,她低頭認真地将鍋裡熬的粥攪和了一下,然後仔細盛到碗裡。
露台外是陰沉的天空,屋内卻是暖黃的燈光,後響起一陣細微的碗筷碰撞聲,女孩笨拙又有些忙碌地在島台前忙碌着。
如此溫馨的場景出現在他冰冷的公寓裡實在是有些違和。
周聿禮看着女孩的背影,漸漸回過神來。
……
洛施轉過身看到站在一旁不說話的周聿禮,吓了一跳,她無措地端着粥碗,看向他解釋說:“你醒啦?我……借用了你的廚房,煮了點白米湯。”
周聿禮沉默了片刻,明知故問:“給我的?”
“……嗯,以前我生病的時候,我媽媽都會給我煮白米湯,很适合發燒的時候喝。”洛施解釋了一下,“你、你要喝一點嗎?”
周聿禮垂眼看着她,隻見女孩溫柔的眉眼此刻卻有些慌張,尤其是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就像是會說話,什麼情緒都寫在裡面。
他明明記得,她來的時候穿的還是一套睡衣,此時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一件白色的薄毛衣和修身的牛仔褲,整個人看上去清瘦又溫柔。
半晌,周聿禮收回視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扯了扯嗓子應了一聲:“嗯。”
周聿禮想了想,又開口:“你……”
與此同時,洛施也出聲說話:“那你先吃吧?對啦,桌上還有布洛芬,你如果還不退燒的話可以吃一粒。”
周聿禮那句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吃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這麼看着眼前女孩有些無所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
周聿禮沉默,看向女孩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還有被輕輕關上的門,有些愣怔。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她與他擦肩而過時,發絲上留下的淡淡香氣。
她跑那麼快幹什麼?他有這麼吓人嗎?
周聿禮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邁開腿走到島台旁。桌面上擺着那碗樸素至極的白米湯,他就這麼垂着眼看了很久。
白米湯剛出鍋,還冒着絲絲熱氣,但是他從來沒有喝過白米湯。
裴瑜和周遠恒對吃這一方面一向非常講究。他們住在太平山頂,每天都有專人開車送最新鮮的蔬菜和空運的水果上山。
甚至他的每一餐都有專業的營養師和大廚搭配合作,吃什麼,吃多少都是裴瑜早就拍闆訂好的。
就連被稱為最頂級的花膠之王的黃唇魚膠都隻能算是餐後零食。
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天,他和廚師說想吃蛋炒飯,就是TVB裡最常見的那種,街頭小廚裡的蛋炒飯。
結果上桌之後,來的卻是一碗鋪着Almas魚子醬、海鮮、帝王蟹腿的一盤“皇帝炒飯”。
他看着那一盤堪稱藝術品的蛋炒飯,卻怎麼也下不了口。
廚師聞訊趕來,問他是否有哪裡不好,可以重做一份。
那時他說:“我要食嘅係蛋炒飯。”(我要吃的是蛋炒飯。)
廚師卻不解,有些不解,但還是一臉恭維地哄着他說:“少爺,呢個就係蛋炒飯,雞蛋都係嚟自外國嘅,米都係進口大米,甚至連洗米水都用咗法國嘅依雲礦泉水。”
“……”周聿禮有種深深的無力感,最後隻好沉默地吃完。
後來他在樓下花園裡坐着發呆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那個廚師和一個保姆一起走了出來。
他聽到那個廚師有些嘲諷地說:“真係唔知扭計啲咩,咁好食嘅蛋炒飯都有意見,我個仔都未食過呢種蛋炒飯。有錢都唔知足!”(真不知道在矯情什麼,這樣好吃的蛋炒飯都有意見,我兒子都沒吃過這種蛋炒飯。有錢都不知足!)
保姆笑着安慰他,說:“佢畢竟係個細路,少爺脾氣,你啱啱嚟周家冇幾耐,咁就頂唔順喇?”(他畢竟是個孩子,少爺脾氣,你剛來周家多久,這就受不了了?)
周聿禮聽到之後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平靜地從兩人面前擦肩而過了。
随後兩人瞬間閉了嘴,面面相觑,接連變了臉色。
第二天,周聿禮剛放學回家從保姆車上下來,就看到站在門口苦苦哀求的保姆和廚師,一時間也不明所以。
還在國外度假的周遠恒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門口冷聲和那兩人說:“仲要我再講幾多次啊?攞曬你最後一份人工就快D行。”(結算了工資就趕緊走人!)
周聿禮忘不了那個保姆最後離開時看着他的那個幽怨的眼神。
他腳步微頓,在進大門之前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離去的兩人。他們以往都坐着奔馳上山下山,被開除後周遠恒竟然讓他們徒步走下去。
那個保姆在周家兩三年了,做事仔細認真,他無意間聽到過那個保姆家裡條件很差,一家四口擠在一個籠子般狹小的劏房裡,直到來了周家之後才改善了許多。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周遠恒的無情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