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打算在桌案後坐下,卻有一人自外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向着謝瑤音道:“見過二姐姐。”
姜清窈認出這是貴妃之女、三公主謝如婉,便起身要見禮,卻被她一把挽住。
謝如婉柔柔一笑道:“姜姐姐,許久不曾見你了。”她親熱地靠過來,拉着姜清窈的手道:“昨日便聽母後說,往後螢雪殿會多出一人與我們作伴,沒想到便是你。久聞姜姐姐蕙質蘭心,往後我還需向姐姐多多請教。”
姜清窈有些不太習慣她這般熱情,稍稍頓了頓,才微微笑道:“三公主謬贊了。”
謝如婉笑意盈盈地松開了手,将身上玫瑰色的鬥篷解開,遞給一旁的宮女。她這樣一番動作,便露出了身後另一個瘦削的人影。
對上謝瑤音的目光,那人輕聲道:“見過二姐姐。”
她神情怯弱,說完話後便低下了頭。姜清窈愣了愣,很快認出了這是誰,便依禮道:“見過四公主。”
四公主謝凝玉輕輕嗯了一聲,再無别的話。謝如婉還想說些什麼,謝瑤音已然哼了一聲,把姜清窈往自己身畔扯了扯道:“三妹四妹既然來了,還不快落座。”
謝凝玉正要坐下,見謝如婉不曾動作,隻好也站定,候在了一旁。
謝如婉上下打量着謝瑤音,抿嘴一笑道:“今日二姐姐來得如此早,倒是難得。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謝瑤音一開口,語氣便忍不住帶了些強硬。謝如婉隻笑了笑,卻不說話,那神情顯得意味深長。
姜清窈暗自無奈。這兩人雖是姐妹,卻性情不合,打小不對付。
謝瑤音身為皇後嫡女,又在太後身邊長大,身份尊貴,隻是于詩書學業上略居人後;謝如婉的母妃是寵冠後宮的貴妃,地位僅次于皇後,她本人又精通詩書,深得夫子贊許。彼時,大公主已經出嫁,四公主不聲不響,宮中唯有這姐妹倆最為出衆。因此,兩人常常會被有心之人放在一處暗暗比較,一來二去便矛盾不斷。
來螢雪殿之前,皇後曾對她道:“窈窈,阿瑤性子急,容易被小事勾起脾氣,你一定要好好勸着她,莫要再與旁人起沖突。”
眼看着這兩人又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恰好此時,殿外又緩步走進一人,分走了姐妹倆的注意力。謝如婉移開目光,率先露出笑容道:“萱宜姐姐,你來了。”
少女禮節性地淡淡一笑,依次同幾人見禮。
姜清窈的目光定在少女清冷如玉的眉眼上,心中不禁感慨,多年過去,她的模樣和氣度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念及此,姜清窈微欠身:“見過榮安郡主。”
少女輕牽唇:“姜家妹妹不必多禮。”
當今皇帝兄弟姊妹不多,懷甯長公主便是其中與他情分最深的異母妹妹。長公主雖與皇帝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小便被抱養在如今的太後身邊,因此身份地位較之旁人格外不一般。她及笄後嫁給了出身世家的肅南侯,榮安郡主聞萱宜便是兩人的獨女。
聞萱宜自幼常在宮中,亦在螢雪殿念書進學,與幾人自小便相識。隻是她性子沉靜冷淡,不愛交際,隻愛獨處,因此彼此之間的交情都很淺。
此時,聞萱宜很快在自己的書案後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翻起了書,對另一邊古怪的氣氛恍若未覺,也沒有半分牽扯其中的打算。對她而言,書上的文章詩句才值得注目。
姜清窈輕扯了扯謝瑤音的衣袖,兩人便坐了下來。片刻後,授課的老夫子進了殿,開始進行今日的講學。他所講授的皆是經史文集中的名篇,但與皇子所學課程略有區别,較少涉及社稷政論。
待一堂課終了,老夫子布置了今日的課業後便退出了内殿。宮女們送上茶水和點心,姜清窈便知是可以歇息的時候了。她剛端起茶盞,便見謝瑤音如釋重負地站起身,向殿外走去,想是悶壞了。
謝如婉目送着謝瑤音的背影,唇角勾了勾,很快收回目光開始溫書。一旁的謝宛意呆呆地似乎在出神,聞萱宜更是不曾擡頭。姜清窈猶豫了片刻,很快起身跟了出去。
她走出大殿,四處掃視了一圈,見謝瑤音正站在階下舒展身體,不覺抿嘴一笑:“阿瑤,怎麼站在那裡?”
謝瑤音回頭看她,招手道:“窈窈過來,這會子雪已停了。”
兩人并肩賞了會院子裡的雪景,安靜下來才聽見不遠處皇子們念書的殿内傳來了琅琅書聲。他們一堂課的時間更久,休息間隙也更短。謝瑤音側耳聽了會,說道:“難怪母後說宮中人少寂寥,你聽這讀書聲便可知。”
姜清窈問道:“除了太子殿下,也就隻有另外三位殿下了吧?”
謝瑤音道:“三皇兄、五皇兄和六弟,還有他們各自的伴讀以及幾位旁支兄弟,算起來也不過七八人。”
提起那個人,姜清窈又想起他那日離去時的模樣。想來以他的傷勢,今日定是無法來上學了。
這念頭剛在心頭轉過,她便見一個深灰色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外。
冷風拂動樹梢枝頭,他蒼白冰冷的面孔掩在簌簌落下的殘雪之後,顯得愈發灰暗。
姜清窈的目光緩緩下移,看向他纏着紗布的手臂和膝蓋,以及那走動時一瘸一拐的腿腳。
想起那日六皇子對他毫不留情的動作,她眉頭輕輕一蹙,面上便忍不住顯出了些傷懷之色。
昔年之事,樁樁件件皆在腦海中翻湧而過。姜清窈以為曾淡忘的那些往事,在這須臾之間顯現在眼前。
她暗自發怔了一會,忽然感到有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着不容忽視的迫人熱度。
擡眼看去,謝懷琤那雙墨色的眸子摻着瑟瑟寒氣,毫無溫度地望向她。
方才的熱度,似乎隻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