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窈緩緩搖頭:“他傷勢未愈,卻會冒着風雪一路艱難來到螢雪殿,必然不會早早離開。”
“我想起來了,從前五皇兄便常常在散學後留下溫書,想來今日也是。”謝瑤音憶起往事,開口道。
“窈窈,你還是想去看望他,是嗎?”她看着姜清窈的神色,問道。
姜清窈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左右這會子無人,我們去看一眼也無妨。”謝瑤音道。
兩人往皇子讀書的翠微堂走去,直到走到屋外,依然沒有聽見裡間有任何動靜。謝瑤音好奇心起,便加快了步伐,掀開門前的錦簾邁步進去。
姜清窈落後幾步,卻見内殿的支摘窗正開着,一個少年正埋首書案,執筆專心地寫着什麼。
她步伐一頓,情不自禁停了下來。
謝懷琤眼睫低垂,濃黑的眉微擰,唇角抿成一條線。他大約是心無旁骛,因此對姜清窈的到來毫無察覺。
離得這樣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見謝懷琤手腕處包裹着的紗布随着他寫字時的動作洇出了淡淡的血迹,想來是今日寫字太多牽動了傷口。
幼時,她也曾這般站在他的窗外,望着那個少年眉眼飛揚地吟誦名篇章句,時而側首對着她一笑。
“窈窈,你站在外面做什麼?”謝瑤音自殿内望過來,聲音引得謝懷琤身子微微一僵。他握住狼毫筆的手腕懸在半空頓住,卻隻是一瞬。
自始至終,他沒有擡頭。
“二公主,姜姑娘,五殿下傷寒未愈,因此無法開口言語。”此話一出,姜清窈才注意到謝懷琤身畔的少年站起身來,仔細一看亦是舊識。她眸光輕凝,喚道:“嚴公子。”
出言解釋的是謝懷琤自小至今的伴讀,嚴徹。
宣朝制度,除太子外,其他皇子的伴讀主要有兩種選拔途徑,一是從出身不俗的世家公子中遴選,二是面向民間選取特别聰慧的尋常子弟。而當今皇帝膝下幾位皇子的伴讀中,唯有嚴徹出身民間,并非世家貴族子弟。
曾幾何時,這代表着皇帝對五皇子的格外偏愛。然而如今,這已成了不值一提的往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嚴徹與謝懷琤始終情同手足,不曾因彼此的身份地位變故而分道揚镳。
故人相逢,卻一時無言。
話語到了舌尖,卻滞澀得說不出口。光陰流轉,她已不知該如何對他們說話了。
“五皇兄為何散學了還留在這裡?”謝瑤音的聲音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嚴徹道:“二公主,殿下他今日因身子不适而來遲了些時候,錯過了夫子的一些講學内容,便隻能在此時加以彌補。”
謝瑤音默然良久,試探着開口道:“五皇兄,窈窈......與我今日是想探望你一番。”她見謝懷琤面沉如水,不覺輕歎一聲道:“不打擾五皇兄了,我們告辭了。”
姜清窈站在原地,直到被謝瑤音扯了扯袖子,才澀然開口道:“五殿下,你......多保重。”
謝懷琤垂首不語,連一絲一毫的反應都沒有。
直到那兩個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他才慢慢擡起頭,眼瞳深處一片寂然。那支被緊緊握住以至于有些發燙的狼毫筆随着他霍然松開的手指而跌落宣紙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好在筆尖上殘留的墨汁沒有污了原本的字迹。
嚴徹以為他是累了,并未多想,勸道:“懷琤,回去用膳吧。”他說着,便動手替謝懷琤收拾起了紙筆,不過随意一瞥,便看清了那紙上寫着的内容。
他微覺疑惑,指着最末一句話道:“這個‘東’字,是不是多了一筆?”
那句話是謝懷琤援引今日課上夫子講解的一篇文章中的一句,用以完成這篇政論課業。隻是他似乎在寫到末尾時分了神,以至于“東”字多了一橫。
謝懷琤面色不變,很快伸手将最後一張紙抽出揉成了團,悄無聲息藏進了袖中。
他轉頭望向窗外,雪已經停了。沒有了風雪翩飛的簌簌聲,他愈發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一聲聲,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