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那人轉過頭來,對上姜清窈略帶探尋的神情。
謝懷琤似乎愣了片刻,目光下意識下移,極迅疾地掃過她行動不便的傷處,很快移開,恢複成慣常的平淡。
姜清窈想起上次他冷漠的話語,心知他不喜被人打擾,便沒有打算久留。
冬日嚴寒,水面皆結了層冰。透明晶瑩的冰面折射着天光,讓人能夠想象出冰面之下是怎樣的波瀾起伏和洶湧。往事浮上心頭,姜清窈被風一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眼前蓦地一暗,一個人走了幾步,沉默地擋在了她身前,替她遮住了那蔓延入視線的詭谲水面。姜清窈擡眸,發覺自己被他挺拔的背影牢牢遮住。
眼前看不見那浩渺的煙波池,她隻覺得呼吸都平和了許多,便低低地道:“殿下怎麼在此?”
謝懷琤轉身,兩人目光相接。他看着瘦弱,然而這般相對而站,身形卻依然頗有壓迫感。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祈福之事,我不得參與,向來如此。”
原來今日除了染病的四公主,還有他這個被冷落被苛待的皇子也留在了宮中。隻是與因病不能前去的四公主不同,他一向是不被允許出現在那樣的場合。皇帝對這個兒子的厭惡竟已到了這個地步。
姜清窈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謝懷琤卻毫不在意。他隻淡淡道:“此處風大,還是莫要久待了。”
微雲亦上前道:“姑娘,我們回宮吧。”
謝懷琤率先舉步往前走去,然而不過幾步,他蓦地站定,一手捂住胸口劇烈咳嗽了幾聲,同時身形一晃,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樹幹。
“五殿下,你怎麼了?”姜清窈上前一步,問道。
他沒作聲,緩了片刻才重新站直身子,複又往前走去。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姜清窈卻看見有殷紅的血自他手掌心滴落,沉悶地沒入腳下的土地。
“五殿下,”她道,“你受傷了?”
謝懷琤低頭攤開手掌,掌根處縱橫分布着幾道傷疤,看起來尚未完全痊愈,卻再度被劃開,露出鮮紅的皮肉,頗有些觸目驚心。他卻好似察覺不到疼痛一般,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傷口,毫不在意地攥緊了掌心,任憑指尖重重按在傷處,将傷口撕扯開來。
他目光冰冷,唇角緊抿,徑直便打算離開。
然而下一刻,謝懷琤隻覺得手臂被人輕輕拉住。少女身上淺淡的幽香纏繞上他,她的吐息清晰可聞。
“你做什麼?”他的身體有些僵硬。
姜清窈記得,小時候他們常常一道玩耍。那時的謝懷琤是個淘氣活潑的孩子,以至于常常磕磕碰碰也不在意。
宣朝對皇子要求很嚴,謝懷琤年幼便開始演戲騎射。然而尚未長成的小小少年難免控制不住弓箭的力道,初學時稍不留心便會受傷。
那日謝懷琤自演武場回來,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她。她發覺他一直遮遮掩掩的,将手藏在身後,便一時好奇,趁他不備,把他的手拽了出來,卻發現手心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不斷滲出血迹。
姜清窈大驚失色,小臉都白了幾分:“一定很疼吧?”
她分明看見謝懷琤歪頭過去,咧嘴嘶嘶吸了幾口冷氣。可當他轉頭過來時,卻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不疼。”
姜清窈在袖中摸索了半晌,終于找出了一方小小的手帕。她鄭重其事地拿過他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再認真地用手帕纏了一圈,最後擡頭看他,問道:“還疼嗎?”
那雙澄澈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謝懷琤愣了愣神,已到嘴邊的“不疼”兩字不知為何咽了回去。
他皺了皺眉頭,小聲道:“疼。”
女孩聞言,便繼續捧着他的手,輕輕吹着。謝懷琤垂眸看她,不自覺露出一抹笑意。
......
一陣寒風吹過,謝懷琤回神。眼前的景色讓他清醒過來,不由得自嘲一笑,正欲抽出手臂,卻見姜清窈如從前一樣,從衣袖中取出了一方手帕。
潔白的顔色,并無多餘雜飾,隻在一角繡着彎月如眉。她将手帕遞給他,示意他包紮一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