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窈收回思緒,沉默地回了永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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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便是三皇子的生辰。姜清窈心想他既然喜好詩書,又寫得一手好字,便準備了一本時遐老先生手稿的拓印本,名叫《折柳亭記》。
這日出門時,天空飄起了雨。冬日的雨格外生冷,姜清窈裹緊了鬥篷,懷抱着手爐,與謝瑤音一起趕去了觀雨軒。
她們來時,正殿東西暖閣分别設下了宴。兩人舉步進了西邊暖閣時,發覺已經有人到了。
少女正執着茶盞出神,聽見動靜,她緩緩轉頭,那雙眼睛讓姜清窈想起漆黑夜空中的銀白彎月,清冷恬淡。
“榮安縣主。”她微微屈膝。
聞萱宜颔首,淡淡笑了笑:“姜妹妹客氣。”
彼此寒暄後,便沒了話,三人各自坐下。姜清窈打量着眼前的茶盞,觸手光滑溫潤,瓷質細膩,表面勾勒着青碧色的花紋,簡單而又雅緻,很符合三皇子的脾性和氣質。
她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這會子,三皇兄應當去給父皇和母後磕頭請安了,”謝瑤音道,“凡皇子生辰皆是如此。等他回來,宴席方能開始。”
不多時,謝如婉和傅寶吟也一前一後來了。兩人來了後,便笑盈盈地說了不少話。出于禮節,姜清窈亦接了幾句話。唯獨聞萱宜自始至終都不曾開口,隻是神情淡淡地盯着眼前冒着熱氣的茶盞。
錦簾一掀,三皇子擎着酒盞邁步進來,笑道:“今日承蒙諸位妹妹賞臉,願意赴我這生辰宴,在此敬你們一杯。”
謝瑤音環顧四周,低聲道:“怎麼不見四妹妹?”
姜清窈亦低聲道:“許是雨天難行,路上耽擱了。”
兩人話音剛落,便聽見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謝凝玉略顯焦急地掀簾走進,呼吸急促,滿是無措:“三皇兄,我來晚了。”
她鬓發與眉眼皆染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纖長的眼睫上墜着水珠,整個人還有些輕微戰栗。三皇子愣了愣,忙道:“四妹妹這是淋了雨?快進來。”
謝凝玉輕聲道:“我走時不曾帶傘,待落雨時又已走了大半,便隻好冒着雨走來,隻是雨後不好走,因而耽擱了。”說話間,她小心地從謝如婉身畔走過,在謝瑤音左手邊坐下。
三皇子關切道:“四妹妹當心寒氣侵體,怎麼不打發宮人去取一把傘回來?”
謝凝玉道:“雨不算大,我便想着盡快來,免得耽擱了時辰,隻是似乎還是晚了些。”說到這裡,她聲音漸低,有些窘迫。
三皇子毫不介意,而是笑着道:“你我既是兄妹,何須顧忌這些小節?”他說着,繼續舉杯邀幾人共飲。他知曉姑娘家不勝酒力,因此為她們準備的是不會醉人的果釀,滋味清甜。謝瑤音飲下半杯,側目見謝凝玉的模樣,輕輕皺了皺眉,從袖中取出一方幹淨的帕子遞了過去。
謝凝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般,一時間愣住,許久才在謝瑤音示意的目光裡,慢慢接過了手帕,擦拭着面頰和手背上的濕意。
另一邊坐着的是謝如婉,曾經她全心全意跟随着的三姐姐,對她方才的狼狽視若無睹,毫無反應。反倒是一向不親密的二姐姐,即使一語未發,卻依然遞給了自己手帕。
謝凝玉低頭,輕輕歎了口氣。正巧此時,衆人開始依次向三皇子敬酒,她借機舉起酒盞,長袖拂過,擋住眼底的酸澀。
酒過三巡,三皇子便告辭離開去了東暖閣,餘下的姑娘們便自在了許多,熱熱鬧鬧地吃着酒菜。
姜清窈覺得那酒釀滋味很是可口,沒忍住多飲了幾盞,待再度放下杯盞時,隻覺得雙頰發熱,竟不知是被這殿内的炭火熏烤的,還是染了酒意。她瞥了眼身邊,謝瑤音正專心緻志嘗着一樣點心,便扶着桌案起身,道:“阿瑤,我出去透透氣。”
謝瑤音點點頭。
姜清窈掀簾出來,頓時覺得一陣涼意席卷上眉宇間。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沿着正殿的回廊走着。回廊盡頭有一道月洞門,門後的土地上,早年間三皇子派人開鑿了一方池子,遍植了芙蕖,每逢夏日便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的景緻。然而如今天寒地凍,水池中一片衰飒。
月洞門畔侍立着觀雨軒的内侍,見姜清窈似有醉意,便躬身道:“姑娘若是醉了,不如去那邊花廳處坐坐,奴婢去為您準備茶水。”
姜清窈擡眼看過去,果然見池畔有一處花廳,門前懸着竹簾,此刻空無一人。她颔首,便舉步穿過月洞門,繞開了那方水面,緩緩走到了花廳之中坐下,這才覺得醺醺然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内侍很快奉了茶水,姜清窈潤了潤幹澀的喉嚨,慢慢閉上眼,伸手揉了揉額角。
此時花廳外依然飄着細雨,淅瀝的雨聲讓整座花廳如被籠罩在水霧之中,顯得格外寂靜。許久,姜清窈睜開眼睛,正欲起身離開,一擡頭卻見影影綽綽的簾子外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他背對着自己,沉默地站在花廳外的廊檐下。
姜清窈平複了一下氣息,起身走了過去,擡手欲掀簾子。
那人似有所覺,身形微微一滞,緩緩轉頭。竹簾被風吹拂,蕩悠悠地飄動了些許,将廳内廳外隔絕成一明一暗兩方天地。
那雙帶着濕意和涼意的眼睛,靜靜望了過來。隔着那道簾子,兩人的目光緩緩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