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睜開眼,看到窗簾緊閉、漆黑而空曠的房間,季月舒幾乎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靜靜的看着穹頂上柔和秀美的聖母浮雕,季月舒沉默的發了一會兒呆,沒等紛亂不堪的思緒找到落點,強大的生物鐘就讓她躺不下去。
起身,洗漱,下樓。
季月舒原本想找昨晚那條白色小禮服的,沒想到樓下琳琅滿目的禮盒擺滿了客廳,幾乎堆成一座小山,精緻的包裝袋上印着特殊定制的圖案,是魏岚一直想要買卻總是湊不夠配貨的那家logo。
logo線條彎彎曲曲,是他給她的,金絲囚籠。
這一刻,和如今的盛西庭間如同鴻溝般巨大的身份差異,才以一種精心包裹的方式,直截了當的袒露在她面前。
昨夜混亂中讓她覺得不真實的那部分,終于真真切切的落了地。
看着一屋子從前買不起的奢侈品被人如此随意的對待,季月舒忍不住想,現在的盛西庭眼中,究竟還有什麼東西,是值得珍藏的呢?
站在他那個位置,這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唾手可得。
“你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我正好也想玩玩感情,根本連我的衣角都挨不着。”
當初她說的這句話是氣話,換現在的他來講,倒是無可辯駁的實話了。
而就連現在的她,對他而言,恐怕也隻是一件花了更多錢的、更加昂貴的奢侈品,和這滿地的禮盒并沒有什麼不同。
都是同樣的無足輕重。
這個念頭讓季月舒陷入沉默。
她并沒有去碰那些打開就能讓人感到快樂的驚喜盒子,而是重新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白裙子後,帶着靜靜放在餐桌旁的協議個包一起,快速的逃離了這間屋子。
直到踏出酒店、見到天光,季月舒才覺得壓在自己心頭的那些沉甸甸的複雜情緒被抛在那間總統套房裡。
再次升起的太陽迎面照了過來,季月舒拿起手裡那份文件,舉在太陽下眯着眼看。
上面黑色加粗的“并購協議”幾個大字明明因為見不得光的交易才存在,卻平常的出現在了太陽光下,完全看不出會融化的迹象。
季月舒抖了抖手腕,那幾頁紙也跟着簌簌抖動。
輕飄飄的,卻是她靈魂的重量。
她笑了笑,把文件收起來,随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輕聲報了季家的地址後,就安靜的望着窗外發呆。
幾年沒回國,京市的變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熟悉的地标建築依舊挺立,摩天大樓将寬闊的街道壓縮成一條條窄長峽谷,氣流呼呼刮過,人在其中,很難不感慨自身的渺小。
但以前常去的商場換了風格,新開的概念店擺着酷炫的汽車模型,即便如此,也不像幾年前那樣到處都是逛街的人,和記憶對比,顯得冷清許多。
但和倫敦比起來,還是熱鬧。
窗外車流如織,街上人來人往,季月舒突然想回倫敦了。
在國外這幾年,在每個異國深夜,關于國内的往事,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冬雪夜劃亮的那根火柴,發着暖融融的光,在疲憊不堪的時候用來哄着自己繼續前行。
帶着回憶這個濾鏡,再日常的小事也會覺得美好。
但濾鏡總是易碎,真相也總是赤裸裸的傷人。
她給自己虛構的,有人愛的那個家,已經徹底破碎了。
而她,還沒想好要怎樣去面對魏岚和季遠聲。
她的生理學父母。
車窗映出一張眉間微蹙的蒼白素顔,季月舒仔細的觀察着這張集合了父母所有優點的臉龐。
精雕細琢的臉上,每一處都能窺見那兩人的遺傳痕迹,是得天獨厚,也是她一生擺脫不了的,名為血脈親情的劫。
季月舒輕笑出聲,纖長的羽睫垂下,掩住了瞳仁深處的厭煩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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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開熟悉的别墅大門時,是一個陌生的中年阿姨開的門。
看見季月舒的臉,對方遲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問,“是...月舒小姐吧?”
等她也遲疑着點了點頭,對方立馬熱情的将她迎了進去。
“月舒小姐您好,我姓劉,您叫我劉姨就行了,是今天剛來的,太太出門前交代過,如果您回家的話,請您一定要等她回來。”
聽完她的解釋,季月舒靜靜聽完,又沖她禮貌點頭,就上樓了。
隻是當站在二樓,低頭看到明明沒什麼事要做,卻還在客廳顯眼處忙碌的劉姨,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剛回國那幾天,季家可以說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别說司機和家務阿姨了,連做飯的阿姨都被辭退,空蕩蕩的房子一丁點聲響都聽不見,空氣裡全是愁雲慘淡。
哦,甚至房子都已經抵押給了銀行。
如果季遠聲再拉不來投資,連這棟占了季家大半資産份額的别墅,就會被銀行收走法拍。
就在昨天,為了體現母愛,魏岚還親自在廚房表演了一番“笨拙的為女兒準備愛心晚餐”。
這才過了一晚,新的家務阿姨就已經開始工作了。
她的尊嚴,她的未來,她的一整個人生,就這樣被這對父母賣掉,重新換成了舒心自在的生活。
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這個問題,季月舒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隻是沉默着去了屬于自己的練舞室,平靜的将早課加大了訓練量。
穿上tutu裙,面對落地全身鏡,重複着熟悉的舞蹈動作,隻有汗水和芭蕾,是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