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這個夢了。

夢裡，還是那個綽号叫大英雄的人。

大英雄出身郡守之家。鐘遊星看着少年時的大英雄走在他家精緻的雕梁畫棟間，他的背影如青竹挺拔，繡着金線的華服随風翩翩。

走廊的盡頭，大英雄撞見來做客的王爺欲強/暴丫鬟，他過去阻止。

事後，王爺報複，家族不敢得罪，和大英雄劃清界限。

鐘遊星看少年滿身是血，艱難的躲避自家家丁的追捕。被他救下的丫鬟，在人群後為家丁指路。

血腥味吸引着鐘遊星。她靠近，想看看大英雄的臉。

但隻要視角轉到他面前，畫面就扭曲，少年瓷白的臉彎折成詭異的形狀，五官亂作一團，鐘遊星無法辨認。

她焦躁，扭曲卻反而加速擴大到整個畫面。

扭曲停止時，眼前已換了完全不同的景象。鐘遊星看到幾年後，成為修士的大英雄。他才能卓越，能從強大的妖魔手中救下城池，又深入危險的秘境為周邊百姓取來民生所需。種種義舉填滿了他的生活。他得到了綽号“大英雄”。

因為大家都叫他綽号，鐘遊星始終無法知道他的名字。

有一天，大英雄與妖魔戰鬥受了重傷，落到村莊中。

鐘遊星聽到村人的私語：

“他的傷一時半會好不了，這個月無法給我們帶物資？那他還好意思在我們這裡借宿，花銷我們的錢糧？”

“大英雄應當全心奉獻，可我看村裡還有人隻有補丁破衣，他自己卻穿細布呢。再想想他的劍，可是上好的白玉，賣了夠我們全村過十年好日子不止！他藏着不給我們，隻給些物資打發，何等虛僞自私！他才不是大英雄，我們待他不用客氣！”

一天後，幾個人闖進大英雄的住所，搶走了他的白玉劍，連他的衣服也一并拿走，然後把他擡出了村子。

鐘遊星想：“他們不是缺錢糧嗎？為什麼隻拿賣錢的東西，不吃他的肉做糧食？”

她舔着自己的嘴唇，感到失望。

随着她的厭惡，場景再度扭曲。

第三幕，魔修入侵，本界人争相逃竄。隻有大英雄進行了有效的抵抗。

魔修來談條件：“隻要把大英雄送給我們處死，我們就讓你界時間倒流，你界與外界的時間差形成隔離，可做我們千年不征讨的保證。”

人們說：“好啊。大英雄是為蒼生奉獻的英雄，此時不正該奉獻嘛。”

“至于千年以後怎麼辦，很簡單。

時間倒流，意味着本界内又有了一個重生的大英雄。下次魔修再來，再賣就是啦。”

人們從背後暗算了大英雄，抓住了他。

越過人們一張張因場景扭曲而彎折成波浪形的怪臉，不由自主的，鐘遊星的視角和大英雄貼近到第一人稱。

似乎知覺也同步，鐘遊星感到身上疼痛起來。

大英雄被抛向了天外的敵人。

鐘遊星也被抛到天地之外，無垠的虛空。

***

虛空是漆黑的，裡面布滿了銀色的星星。

鐘遊星看到，自己剛才所在的世界在身後迅速縮小成光點。原來它也是一顆星星。

星星世界們一閃一閃，像眨眼睛。

星星眨眼睛。

星星是眼睛。

心裡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小小的星星光點，猛然開始膨脹。

變成了一顆顆黑白分明的眼球。

圓圓的眼球們，一起凝視着鐘遊星。

眼球是軟的，它們相觸時，輪廓都變形，像剛才那些扭曲的人臉。

它們互相擠擠挨挨的蠕動，像滿滿一碗沒有湯的湯圓。

大大小小的眼球，擠擠挨挨的包圍過來，占滿了鐘遊星的視野。

比剛才場景裡強烈千百倍的，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厭惡，頓時與身上的疼痛一起爆發。

鐘遊星呻/吟着說：“你們是誰？！……滾開！”

星星眼球不回答。

它們圓潤的表面發出“噗嗤”輕微的爆裂聲，有兩片胸鳍和一條橫着的尾巴從爆開的洞裡伸出來。

像鲸魚。

長出鲸魚尾巴的星星眼球發出奇異的，鲸魚叫聲般的高頻音，繼續凝視和靠近。

鐘遊星亮出牙齒，伸出指甲：“我撕碎你們！！！”

星星幾乎貼到鐘遊星的臉上。

鐘遊星尖叫起來：“啊——！！！”

可是，她明明感到自己張大嘴在發“啊——”的音，從口中回蕩到空間裡的，卻是和星星們類似的高頻音。

“咿——”

類似的，用人類的拟聲詞難以概括的，人類發不出的聲音。

像鲸魚的尖叫，電流的嘯叫，和指甲刮黑闆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卻比上述這些聲音更幽遠，銳利，複雜千萬倍。

仿佛能刺穿無垠虛空。

仿佛能承載森羅萬象。

鐘遊星的叫聲刺破了星星組成的聲牆。

它們害怕了，雜亂的後退。

鐘遊星卻不肯放過它們。

“我撕碎你們。”她用陳述語氣重申一次事實，并朝前方撲了過去。

明明自己的意志是跑步，她卻感到自己像鲸魚一樣遊動。明明是伸出指甲，身體的表現卻是眼球裂開了一張嘴。

鐘遊星變成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