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出于以冬的錯覺,聽到姑爺卧病不起,夫人似乎格外開心?
入了屋,沈莺歌率先嗅到了一陣濃烈清郁的中藥味兒,那裡頭的人,似乎病得不輕。
并且,外頭是溫煦的春日,但日光仿佛就照不進來,空氣冷森森的,沈莺歌行進來,俨如走入一座冰窖子。
曹嬷嬷扶着她在拔布床床榻邊告座,沈莺歌目光淡淡下挪,看到了一角绯色官袍,袍袖之下延伸出一截冷白消瘦的手,冷如霜雪,沒有什麼血色。
謝瓒就躺在她的身邊。
沈莺歌倒吸了一口冷氣,全身血液悄然翻滾,她很想放肆地嘲笑他一番,說上一聲:“謝瓒,你也有今天。”
但,理智将她仇恨泥沼拽回了當下。
她必須掂量自己此刻的身份,做出符合原身的反應。
原身是個極年輕的小娘子,涉世不深,傳統保守,有着對愛情的憧憬,對素未謀面的郎君的好奇與期盼,自然也有嫁入深宅大院的恐懼與彷徨。
對原身而言,郎君是她的天,如果郎君身負重傷昏厥不醒,她大抵會——
沈莺歌鼻尖一澀,頓時别過臉,啜泣了起來。
她哭聲很輕,梨花帶雨的,朦胧濡濕的小臉被橘橙燈火所籠罩,顯出了幾分嬌俏與秾纖,讓所有人觀之無不動容憐憫。
沈莺歌飲泣道:“夫君,你可要快些好起來,若這般一直躺着,我就跟你一塊兒殉情!”
曹嬷嬷眼底閃過一抹訝然。
她對沈莺歌一直抱有強烈的惕心,但這番言辭,幾乎打消了她前面的疑慮。
沈氏大抵是愛慘了家主,對家主情根深種,抱着殉情的決心嫁給他,所以,行事方面才這般無畏。
曹嬷嬷默默放松警惕,安撫道:“少夫人毋須憂慮,每日皆有宮中禦醫來為家主診脈相治,指不定感受到少夫人的思切之心,家主的傷勢這幾日就好轉呢。”
沈莺歌掩着繡帕,象征性地掉了幾滴淚,心下卻在冷哂。
她對他隻有恨,她一心盼着他不得好死呢。
曹嬷嬷安排好長汀院裡的人事用度,就回榮秋堂禀事去了。
人一走,沈莺歌收住了淚,淡聲吩咐:“以冬。”
“奴婢在。”
“我餓了,讓堂廚準備一碗桂花藕粉、一盅四寶燒鲈魚、一碟鹽漬葡萄幹、一碗蟹釀橙還有一碗碎金飯。”
沈莺歌看着一臉懵的以冬:“我說明白了嗎?”
以冬的确是很懵,完全跟不上夫人的行事邏輯。
夫人看起來很難過,但又不顯得難過,入府後的第一道指令不是去尋禦醫問問家主的身心情狀,而是先顧着吃飯。
以冬雖然愕訝,但還是規規矩矩照做了。
偌大的寝屋裡,隻剩下了兩人。
沈莺歌的視線從謝瓒的手,一路上挪,落在了他的面容。
三年過去了,謝瓒的長相沒有太多變化,五官澹泊,雙眸輪廓狹長,眉眼透着生人勿進的恹冷,烏案上的橘橙燈火倒在無形之間軟化了他銳冷的弧度,讓他平添了一絲罕見的溫和。
圓領绯袍,腰束黑金犀帶,縱使不良于行,這人舉手投足間,天然一段風雅貴氣。
明明上輩子說過,要與他不複相見,要與他斷得幹幹淨淨,可到了今世,她的人生還是跟他綁在一起,他又壓了她一頭,她永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慘死前,她放下了謝瓒,如今再望他,已然沒了少女時期的情動與歡喜。
剩下的,唯有滔天殺念。
沈莺歌緩緩朝着男人俯身近前,濃密柔軟的烏黑發絲垂落下來,覆在了他的眼睑和面頰處,慢條斯理地撩蹭,如情人之間的缱绻纏綿。
但下一息,一隻纖纖素手鉗住了謝瓒的脖頸,虎口一緊,手指力道慢慢收緊。
沈莺歌俯近他的耳屏,輕聲呢喃:
“你賜死我前,掐着我腳踝上的燒傷,讓我在疼痛之中備受恥辱。”
“現在,我也要讓你感受,我當年受到的痛!”
謝瓒一無所察,仍是安靜地睡着。
沈莺歌付諸行動到了中途,不遠處的窗扃處猝然傳了窸窣聲,一道黑色影子突然劃過,緊接着傳來由近及遠的踩踏聲。
好像是外頭有人在窺窗,不慎踩着了什麼東西。
沈莺歌一整顆心提了起來,攏回了手。
“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