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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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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以為呢?”

湯嬷嬷跪在地上,膝蓋發僵,身子也劇烈地顫晃,額頭和後背俱是浸出了冷濕的汗漬。

她隻聽懂了前半段話,但光是這前半段話,就足夠要了她的命!

她以為夫人隻是個養在深閨寫寫詩、讀讀書的,沒想到她竟是懂得家國大事,還将曆史信手拈來,以史諷人,将她說得啞口無言。

夫人站在更高的層面批駁她,她根本毫無還口辯解的機會。

以冬亦是聽得咂舌。

她們不清楚地是,這番話是沈莺歌搬用了謝瓒的說辭。

院子裡開始落起了朦胧的春雨,她遇見謝瓒,也是在落雨的春景裡。

建隆九年的初春,她初來燕京,百姓們如大潮,裹挾着她去東市刑場看熱鬧,說是有個女人毒殺了丈夫,準備上斷首台。

刑場外圍都積滿了人,謗議、指責都落在了女人頭上,彼時,沈莺歌聽到了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如幽泉擊石:“被告無罪。”

四個字如一柄驚堂木,高高砸下來,敲在了所有人的神經上,現場鴉雀無聲。

沈莺歌看到了那人,一席團領玄色公服,袍裾繡有獬豸紋,表忠正清執之意,那是刑部主事的服飾,官秩從六品。

他的背影掩映在灰青色的春雨霧色裡,身量修長落拓,如松之堅毅,如柏之脫俗。

士大夫——沈莺歌腦海裡冒出了這個稱謂,雖然她沒見過士大夫,但認為士大夫就是他那樣的,一腔謙卑骨,骨裡流淌着磅礴的江河,為生民立命。

沈莺歌已經記不清案子的具體脈絡和細節,但對那人說的一席話,印象格外深刻。

溫沉,有力量,字字千鈞。

他孤身一人為被告翻案,讓監刑的判官、劊子手、欽差大臣之流,俱是勃然變色。

案子被打回去重審,百姓都散了,沈莺歌逆着人潮,想去看看那人具體長相,結果,她不慎被撞倒在地,唯一一身裙子跌在雨天的泥水裡,髒掉了。

膝蓋也磕到了,疼得站不起來。

惶然無措之際,頭頂上的雨天變作了一把竹骨傘,士大夫出現在她面前,眉眼是冷的,周身的氣息也是冷的,不苟言笑,并不平易近人。他把傘遞給她,并吩咐傔從送她去就近的醫館。

待沈莺歌腿傷包紮好,想把傘還回去,傔從擺擺手:“大人說,傘送姑娘了。”

沈莺歌執意追出去,卻發現那道玄色冷峻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濛濛細雨裡。

那時她沒有入宮,不是妃。

他也不是宰相,是衆民敬戴的純臣。

沈莺歌心想,若那一日,她不曾去刑場,天也不曾落雨,那她大抵不會遇上謝瓒。

若他們不曾相遇,她也不會入宮,不入宮,也就能逃過那個死劫。

-

時下。

謝瓒在刑場所說的原話不是這樣,但沈莺歌把大緻的意思說出來,她雖恨謝瓒,但取其精華,他身上所有好的部分,她記得清楚,也必定會活學活用。

看着連連告饒賠臉色的湯嬷嬷,沈莺歌知道毒蛇就是她放的,想栽贓陷害給以冬,好安排自己的人手進來。

沈莺歌看破沒說破。

湯嬷嬷是曹嬷嬷介紹來的,是榮秋堂的眼線,但還沒到真正拔除的時候。

她後面還有大用。

當下便笑道:“方才都是說笑的,别往心裡去。”

沈莺歌将湯嬷嬷扶了起來:“嬷嬷跟我相處了兩日,知道我的脾氣,也就嬷嬷能包容我這樣的主子。”

先一個巴掌後一個甜棗,把湯嬷嬷搞昏了,也讓她對沈莺歌更加琢磨不透,搞不懂夫人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但她從此生了忌憚,表面功夫還是做到位的,道:“夫人宅心仁厚、蕙質蘭心,放了老奴一馬,老奴今後必将謹言慎行,替夫人分憂。”

沈莺歌道:“這件事就此翻篇了,嬷嬷下去做事罷。”

湯嬷嬷千恩萬謝地走了。

一出好戲結束,以冬撐着傘,攙着沈莺歌去荷花池邊散步,想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問道:“夫人為何這般信任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這也是從謝瓒那兒學來的道理。

沈莺歌既然下定決心讓以冬當她的貼身侍婢,她就不會再輕易懷疑對方。

以冬正想說什麼,餘光看到了一道人影,急忙道:“夫人,姑爺來了。”

沈莺歌回頭,就看到了謝瓒。

他剛下值回來,靜靜地坐在廊庑之下,蒼青色的雨打在他手執的竹骨傘。

绯色圓領朝服上,腰間的蹀躞帶反射出一縷冷韌的流光,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撞入他沉靜的眼底。

這回輪到沈莺歌吓得後退一步,他怎麼出現得一絲聲息都無?

方才的場面,他都看到了?

那些對話,他也都聽到了嗎?

四下忽然靜得隻有綿綿雨聲,伴随着一陣輪毂聲響,一雙玄靴出現在她的不遠處,沈莺歌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像是一隻狐狸在狐假虎威,結果被老虎抓了個現行的感覺。

沈莺歌莫名有些心虛,下意識就想要找個借口逃。

但沈貴妃的字典裡,怎麼可能會有“逃”這個字?

沈莺歌收回了前一隻腳,楚楚地立在原地。

“我有話要問夫人。”謝瓒道。

這是要屏退四下的意思了。

以冬把油紙傘交給沈莺歌,識趣地退下。

雨景裡,隻剩下她與他。

沈莺歌起初并不懼怕,反正謝瓒最終隻會在三尺之外停下來。

但沈莺歌想錯了,這一回,謝瓒沒有保持三尺的距離,而選擇步步緊逼。

她隻能步步後退。

身後是一座碧波搖曳的荷花池,交睫之間,她被謝瓒迫逼至荷花池的邊緣。

風猛烈地吹來,她的油紙傘即刻掀落在了池塘裡,任憑雨絲捶打,聲如蠶食桑葉,石擊深潭。

頭頂上方的天空,逐漸讓他的竹骨傘,以一種強勢的力量取而代之。

沈莺歌被抵在池壁,退無可退。

這不再是獵人與獵人之間的博弈,而是獵人與獵物之間的攻守。

纏綿悱恻的雨境,氣氛卻暗藏殺機。

謝瓒的嗓音吸納了雨水和冷霧的氣息,變得格外涼冷,毫無溫度,透着濃重的壓迫和凜意——

“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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