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臭男人怎麼回事?
歌技什麼水平她自己最是清楚的,上輩子老皇帝經常夜深尋她聽曲,說她生就了一副極好的嗓子,稱上一句“響遏行雲”也不為過,她在宮宴和國宴上都是露過一手的,從沒有人不稱歎,也就隻有謝瓒不賞臉,在宴上阖眸假寐,這不是變相認為她的歌音催眠無聊麼?
上輩子如此,這一世也如此,好家夥,半點口德也不留。
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沈莺歌已經将姓謝的捅殁了。
左賢王大笑一聲:“謝左相真不懂風情。”
說着,朝沈莺歌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沈莺歌規規矩矩地下了戲台,拗着腰肢走至水榭,水榭隻有一條入口,謝瓒坐在最靠近入口的地方,沈莺歌經過他時,不知怎的突然被絆了一跤,栽倒在了謝瓒近前,将他近前的酒盞打翻了去!
酒液四濺,濺濕了他的袍裾,也弄出了不少動靜。
她頭頂前方傳了一記輕哂:“如此笨手笨腳,怎配侍候左賢王?”
沈莺歌看了眼自己衣裾。
她的衣服下裾是曳地的,行至謝瓒面前時,他不動聲色用輪椅碾住,她沒有覺察到,更沒防備!
所以說,謝瓒剛剛是故意的!
難道……他發現自己的身份了?
時局緊迫,宴席上各種視線都看了過來,沈莺歌反應也足夠快,一晌重新添酒,一晌笑把酒樽送:“官爺,小人眼神不好,路沒走穩,這廂給您賠個不是了。”
她半是溫柔半是強硬地給謝瓒喂酒。
不喝不要緊,一喝謝瓒就嗆壞了。
酒樽裡哪裡是酒,分明是山椒水。
沈莺歌知曉,謝瓒最厭辣,辣是他的雷區,上輩子有個新來的禦廚在宮宴上不小心在他的菜裡投了點辣,他告了長達半個月的病假。
——現在,你敢踩本宮的衣裾,本宮就敢喂你一杯山椒水!
辣椒粉是沈莺歌方才偷偷撒進去的,因為她清楚謝瓒不好對付。
看着謝瓒掩唇咳嗽的失态,沈莺歌心裡有個小人不斷高呼歡慶,報複成功後,正欲事了拂衣去,卻被一隻胳膊強勢地扣住腰肢,往他的方向一帶!
沈莺歌跌坐在了謝瓒腿上!
推拒之時,系帶竟是莫名其妙松開了,狐狸面具不慎滑落!
沈莺歌暗道不好,下意識垂着頭,拿起面具要重新戴上。
“做壞事心虛了?”戴面具的動作就被一隻冷白的手撚住,男人低啞的話音似嘲如諷,“小狐狸為何不敢擡頭看我?”
空氣裡,多了一層飄渺的、若有似無的暧-昧。
沈莺歌卻聽出了這句話背後的危險。
這回輪到他用強,另一隻手撚着沈莺歌的下颔骨,把她的臉掰了上去。
兩人離得極近,濕熱的吐息噴薄在對方的面靥上。
在長達三秒的對視之中,沈莺歌能聽到自己心律怦然如擂鼓的聲響。
一切僞裝都無處遁形。
謝瓒必定是認出她了!
左賢王被橫刀奪愛,面露不虞:“謝左相都是有家室的人,怎麼,對本王相中的倌人也感興趣了?”
頓了頓又道:“不若将此人讓與本王,每年的歲貢減個三成如何?”
沈莺歌反應過來,這裡是兩國談判桌,左賢王一直對大嵩皇室施壓,就是知道大嵩兵力羸弱,沒有馬上開戰抗争的軍需基礎,拿捏住了弱點,才獅子大開口,不斷要求割地、賠款、和親。
若是犧牲一個倌人,能減輕大嵩國庫的負重,謝瓒會把她犧牲掉嗎?
讵料,謝瓒突然盯住沈莺歌道:“你是鷹揚。”
沈莺歌身如墜冰窟之中,她不是鷹揚啊,她是替鷹揚頂班的!
謝瓒聲音陡地變得嚴峻起來:“左賢王,此處有舊朝叛黨埋伏。”
“什麼?!”左賢王一個惕凜,馬上起身。
謝瓒的話音甫落,水榭外的窗口疾射來一枝淬了火的箭簇,伴随着一陣石破天驚般的銳嘯,朝着左賢王疾射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衆羌兵緊急護在左賢王跟前,左賢王靈活避開。
奈何箭簇沒射中他,卻射中了他的袍袖。
左賢王的袖口燎起了火!
“救火!快救火!”變故發生在一瞬之間,左賢王不斷甩着袖口,驚慌道。
所有人都拿起能潑的東西朝他身上潑過去!
但能潑得都是酒,席宴上根本沒有備水。
酒澆火,火勢燒得愈發猛烈,左賢王半邊綢衣都燒了起來,疼得滿地打滾,場面觸目驚心!
羌兵沒應付過這種場面,一籌莫展,問謝瓒該怎麼滅火。
謝瓒沉吟一秒道,“将左賢王推入湖池。”
羌兵沒多想,集心合力将左賢王推入了湖池。
湖池早就成了一片血池,噗通一聲,左賢王渾身被血水浸濕,内裡外裡都是狼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面八方的牆帳被亂刀撕破,一衆蟄伏已久的刺客,從黑暗縱跳出來,迅疾如鷹隼,跟羌兵厮殺起來。
場面極其混亂,端的是杯盤狼藉,沈莺歌也不知道這些刺客是什麼底細,但聽到“舊朝叛黨”,她心間一暖,這很可能是友軍。
她也不在這裡瞎摻和了,趁着沒人留意自己,重新系上面具趕緊起身跑。
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她必須趕緊返回孫氏醫館,否則溫嶂會起疑心!
閣門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她根本過不去,這時,身後傳來一道陰毵毵的聲音:“你想往哪兒逃?”
沈莺歌觳觫一滞,側身一望,看到左賢王從血池裡爬出來,衣衫毀了,他半張臉被大火燒毀,燒焦的皮肉翻出血來,端的是陰鸷可怖。
他怎的還惦記着她?
沈莺歌步步後退,被逼向了水榭外的窗檻前,夜裡風很大,吹得她心寒,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又吓得縮回去。
這裡是頂閣,攏共有八層樓的高度。
她下意識看向謝瓒,他玩味地凝視她,似乎毫無出手相救的遺願。
是不是她喂了他山椒水,他蓄意報複,才不救她?
就像上輩子,她淪為逃犯,被羌王搜山檢海地搜捕,他明明能施予援手,卻冷漠地作壁上觀,欣賞着她狼狽的樣子。
她也永遠記得賜死前,他說過的話——
“永遠不要對男人求饒,那隻會讓對方更加放肆地玩弄。”
如果沈莺歌對左賢王求饒,她的結局跟死了沒什麼差别。
眼看左賢王快要伸手抓住她,沈莺歌把心一橫,視死如歸地看了謝瓒一眼,然後身子朝窗外一仰——
義無反顧跳出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