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等阮清疏喚醒辭歸,已經過去了很久。
辭歸揉着頭坐了起來,看着身旁的阮清疏道:“抱歉,白日太累了。”
阮清疏注視着他道:“辭歸師兄如此勞累,還是早些歇息才好。”
辭歸笑了,道:“好。多謝清疏關心。”
阮清疏一怔,已經許久沒人如此親昵的喚過他的名字了。此名是他父親為他所取,可自父親去世後,便無人再喚過。阮清疏垂眸笑了下,或許那夜鬼使神差告訴他姓名并非壞事。
夜越來越冷,風将兩人的發吹得淩亂四散。
“下去吧。”辭歸道。
“嗯。”阮清疏微點了下頭。
辭歸攬着阮清疏,旋身一轉便落地了。阮清疏盯着那在風中飄動的紅繩,待到落地才收回眼神。
“我要離開了。”辭歸看着他道。
阮清疏想到他們既要修煉,還要幹雜活理解的回了聲:“好。”他想了想又加了句:“路上小心。”他指的是宗門中的迷陣。
辭歸哈哈一笑,唇角微彎道:“好。”他眼眸似貓,此時笑起來卻又狹長自帶鋒芒,“清疏以後若是睡不着,可去上次相遇的小院找我。”他摘下紅繩中的一顆鈴铛,放入了阮清疏的手心。
阮清疏低頭看去,小巧精緻的朱紅鈴铛中鑲嵌着一顆金色的圓珠,原以為是顆像鈴铛的珠子,不成想竟真的是鈴铛。隻這鈴铛不同尋常那般會響罷了。
“不必擔心迷路,它會帶你去的。”
阮清疏擡眼望去,話音剛落,身前的辭歸已消失不見,他将鈴铛收好回了房間。
翌日一早,阮清疏便帶着沈煙袅去了林間的靈泉。
一路走來,各峰的弟子行色匆匆,仿若發生了什麼大事般。
華岱宗宗門龐大,共分四峰。除卻宗主所掌管的宗門正峰,也就是主峰外,還另有三峰。其中一峰為雙月仙尊單鞍所管,他天資聰穎仙力高強,峰上弟子也多慕修煉。另一峰便是這靈泉所在之地的峰主掌管。聽聞這一峰擅管理錢财,峰主極為有财。華岱宗大部分開支都需此峰支持。至于剩下一峰因無人管理,鮮少看見其峰上弟子蹤影。
剛出傳送陣未走幾步,便看到登往靈泉的林外排列着一隊的弟子。他們身穿華岱宗的服飾,隻身上的配飾要比其他弟子繁複華麗許多。
阮清疏攜着沈煙袅方一走近,為首站在中間的弟子就擡劍擋住了他們。
阮清疏二人不解。
那弟子出言解釋道:“今日有客入宗。峰主說了,隻有宗主交代過的人可在規定時間出入仙靈台。”
仙靈台便是他們腳下所站的地方,而那靈泉在仙靈台之上。
聞言,阮清疏隻得轉頭看向沈煙袅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沈煙袅偷偷看了眼那位弟子,又可憐巴巴對阮清疏說:“哦,先生你一定要等我喔。”
見阮清疏表明不再前進,那弟子放下手中的劍微微側身。
沈煙袅走了幾步,不放心的轉過頭叮囑說:“先生你一定等我喔!不要自己偷溜别處玩!”
聽到旁邊幾聲憋不住的暗笑,阮清疏臉黑了黑,道:“快去吧你!”不是他放心不下沈煙袅,隻因為看着翻天覆地搗蛋的毛孩子,其實是個路癡。剛到臨安,會走路那會,沈煙袅連私塾裡的廚房和茅廁都能走錯。
看着沈煙袅依依不舍的身影消失,阮清疏向排列的弟子作了個揖,轉身離去。
此峰高峻,站在這仙靈台上向下看去,能遠遠瞧見旁邊一峰的景色。阮清疏望了一眼,隻感覺旁邊那峰上栽的到處是茂林修竹,蔥蔥郁郁讓人辨不清是哪一峰。垂眼看去,下面便是剛進來時所見過的樹林結界。
不知是不是錯覺,阮清疏總覺得這紫色的結界,比往日裡更加濃郁許多。
阮清疏走進傳送陣,點了點額心,傳送陣即啟動。自進入修仙界以來,也過了快四日了。想想自己的私塾,阮清疏便有些頭大,那些學生家長不會以為自己拿錢跑人了吧!
阮清疏歎了口氣,一邊心想着回去後該如何向他們解釋,一邊踏出了傳送陣。
手上的拄杖抵在青石闆上隻發出清脆的一聲,便停下了。
他傻眼了,面前是一道青石小徑,兩邊栽着茂密的雲杉。小徑蜿蜒,放眼望去,正直直的通向主峰中祭壇廣場的位置。
可他來時分明不是從這裡傳送的……
“哇——哇——”
粗劣嘶啞的聲音響起。
紫色的結界如水波泛起粼粼光芒後,一點點消散在天空之上。
天空上傳來振翅的巨響。四面的鳥雀驚慌的鳴叫着,從茂密的林中紛紛飛逃竄。
阮清疏擡眼望去。
黑色的羽翼足以遮蔽這狹小路徑上的天空。一隻巨大的黑鸹從天上飛過。它喙似彎鈎,雙目暗紅,連眼睛前的兩撮羽毛都是紅色的。它怪誕的叫着,發出似人的嗤笑聲。
方才慌亂飛出的鳥雀,在這聲音中全都墜地,甚至有一隻直直的落在了阮清疏的腳旁。
阮清疏後退兩步。再擡眼望去,發現那黑鸹拉着一輛浮車。那車通體漆黑如黑鸹一般,車上坐着一人,似乎極為悠閑,隻是離得遠了,阮清疏有些看不清他的樣子。
阮清疏心道怪哉,古有鸾鳥拉車,如今修仙界竟流行起用烏鴉來拉車了嗎?
黑鸹飛過,其後跟着無數暗袍禦劍的人。
緊接着又有各色衣着不同的人,或是禦劍或是乘着坐騎飛過,阮清疏看其方向似是前面的祭壇之處。
“這戰仙門的黑鸹好生可惡,每次來我宗門,都要殘害宗門的靈雀靈鳥!”跟在最後的華岱宗弟憤憤道。
“師兄慎言。”旁邊的弟子提醒。
跟在身後的阮骞低頭看去,林間落着許多灰白的鳥雀,不需多看便知已沒了生息。他暗暗歎了口氣,轉眼卻看到了站在青石路盡頭的阮清疏。
阮骞頗為驚訝,看了眼前面已遠去的師兄,禦劍降了下去。
阮清疏正躊躇去向何處時,聽到一道聲音。
“阮公子,你怎麼在這?”
他循着聲音望去,發現正是阮骞剛從劍上躍下,反手将劍背在了身後。
阮清疏如獲救星,持着拄杖上前幾步道:“阮骞小仙師!”他懵然的說:“今早送阿煙去了靈泉,可進入傳送陣後卻不知為何到了這裡。”
阮骞一聽,這才反應過來,對着阮清疏歉意的說:“抱歉,阮公子。是我招待不周忘了通知你們。這幾日其他仙門要來商量仙門大會。所以從今日起,宗門中的所有傳送陣都隻通向主峰祭壇之處,不再向其他峰開放。”
這也是自然,即使是宗中靈力最低微的弟子也會禦劍飛行,關閉傳送陣向其他幾峰的傳送,當然不是什麼大事。
聞言阮清疏便明白了,方才天上飛過的就是來商量仙門大會的其他宗門。他看了眼地上死掉的雀兒,隻是這做客的陣勢也太大了吧,吓得這鳥雀紛紛落地而亡。
天上重又升起濃郁的紫色結界,修仙界各宗門俱已到齊。
阮骞擡眼看了下,他本次也要參加這仙門大會。修仙界衆仙門聚首,更是百年難見,他按耐不住好奇想去看一看。他想了想轉頭對着阮清疏道:“阮公子,現在不便離開,不如随我前去參加,看完我再送你回去。”
阮清疏聽聞卻有些猶豫,商談仙門大會,他一個凡人去應該不太合适吧,“會不會不太好?”
阮骞笑了下,道:“阮公子不必擔心,不礙事的。”
阮清疏隻好點了點頭。
仙門大會每百年舉行一次,所以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參加。上一屆仙門大會,便由修仙界翹楚的宗門‘戰仙門’舉行。而此次仙門大會,由華岱宗負責。因此,商量比試也在此宗門中進行。
由于路程短小,因此阮骞并未帶阮清疏禦劍而行。等他們到了祭壇廣場的地方,衆仙門已按位就坐。
阮清疏擡眼望去,卻發現了端倪。按理說,華岱宗做東其他宗門就應圍着它而坐,華岱宗中的人在最中。或者華岱宗列上,其他宗門依次坐下。但阮清疏卻看到最中的位置,除了華岱宗,還坐着另外一個陌生的宗門。
因他們來的遲,所以隻能坐在最外圍。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看清裡面的情形。
華岱宗的宗主坐在最中間,與他左手同桌的是其他兩位峰主。一位正是雙月仙尊單鞍,他今日還是穿着那身黑底白鶴的衣衫,長發高束垂在前面,一隻手撐着下颌,看起來似有些漫不經心。
旁邊一位峰主看起來卻華麗風騷多了。他身穿白底金絲的牡丹繡紋仙衣,腰束金帶佩玉穗,頭戴發冠插着兩根金色祥雲簪。
阮清疏看去那人的長相,卻是一驚。那位陌生的峰主分明是昨夜亭間送他香囊的人。
“镗”的一聲鐘聲響起,全場肅靜下來。
華岱宗宗主輕咳一聲後,震聲朝着衆人說道:“恭迎諸仙來到我宗商談仙門大會的相關事宜,仙門大會能在我宗舉行,是我宗門之幸。不知諸位對此次仙門大會的舉行有何意見,皆可提出。”
下面立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論聲。隻是還未等其他宗門發話,華岱宗宗主右手邊坐着的陌生男子便開口道:“依我看,如今仙界人才凋零,仙門大會也不必勞師動衆。往年的三輪比試沒有必要,我看一輪便夠了。”
華岱宗宗主的眉頭皺了下,下面頓時響起比剛才更加熱烈的聲音。
阮清疏看向方才發話的人。那人長發披散,黑底銀線的長衣自手臂與胸前露出裡面的紅白兩重單衣。他脖頸前挂着一隻翡翠玉環,雙手帶着黑色的皮質護手。左肩上配着座銀肩甲,上面站着隻漆黑巨大的黑鸹。見它變小了,阮清疏才發現它竟有三隻腳,是隻三足黑鸹。而那隻黑鸹正悠閑的叼着盤中的水果吃。
男子臉上的表情,帶着幾分不懷好意的笑意。
原來他就是剛才浮車上坐着的人。
阮清疏心念剛動,就聽到旁邊華岱宗的弟子不滿地說:“這巢懷盛真夠毒!仙門大會百年一次,就這一次機會,他竟提出隻比一輪!他忘了,他當初不也是經過兩輪才進了決賽的嗎!”
阮清疏身邊的弟子冷哼一聲說道:“也就嘴上逞逞能,還不是照樣是孤霜君的手下敗将!”
阮清疏疑惑,這孤霜君又是何人?
身坐高位的巢懷盛微微擡眸看向了阮清疏這邊。他唇角一勾,語帶幾分嘲諷的說:“畢竟如今也沒什麼孤霜君了。仙門大會,也就沒什麼看頭了。”
華岱宗的人聽了這話,臉色卻難看了起來。此話着實侮辱孤霜君了,他之所以能有此稱号,不隻是他孤霜一劍,劍動天下。更因為他身份尊貴,幾乎比拟于千年前的仙君。
況且修仙界都傳聞,孤霜君百年前身隕,是因為戰仙門綁了孤霜君犯罪的弟子,都說孤霜君是為救弟子而死。
巢懷盛手邊下的一個宗門宗主撇嘴說:“門主提那晦氣的人幹什麼?”
阮清疏朝華岱宗看去。發現單鞍雖面色平靜,但握着杯盞的手上已青筋暴起。
倒是旁邊的峰主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慢悠悠的贊同巢懷盛的話,“我倒覺得門主說的有理。畢竟,孤霜君這般驚才豔豔的仙界第一人,是千年難出一個的。你說是嗎,門主?”他笑眯眯的看向巢懷盛。
巢懷盛虛僞的笑了一下,舉起杯盞,道:“瓊霜峰主說的有理。”
他旁邊的小門宗主,卻略帶幾分不屑的切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