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盯着是一件挺不舒坦的事兒,傅晚司尤其膈應有人從上到下地打量他,好像人都不是人了,變成展櫃裡的物件兒,讓人帶價挑。
男生就是這麼看傅晚司的,隻不過多了個動作。
他把嘴裡的煙拿了出來,問的是“要抽煙嗎”,手卻自然地背到了後面,讓煙味遠離傅晚司。
“不了。”傅晚司收回目光,因着這個動作,他多說了一句話。
“衣服小了,在這兒别這麼穿。”
長得太好,容易被人盯上。
“他們沒有我的尺碼,”左池夾着煙的手按了按後頸,眼底幾分疲憊,顯得有點兒可憐,“我太高了。”
傅晚司不是話多愛管閑事的人,這句就沒接,也沒像那些“好叔叔”似的溫聲安慰小可憐,冷酷無情地轉頭直接走了。
也就錯過了小可憐饒有興緻,從後頸順着脊背一路打量到他小腿的赤|裸眼神。
後來傅晚司又去過兩回意荼俱樂部,但都沒再跟那個男孩遇見過,想着沒有緣分,也沒跟程泊提這事。
每每回想起來,傅晚司自己還覺得有點可惜。
他連個名字都沒問,那小孩不像他會感興趣的類型,但就是莫名有點喜歡。
可能是長得好吧,還可憐巴巴兒的。
換個人可能當時就遞名片了,“英雄救美”什麼的,也就是跟程泊說一聲的事兒。
但傅晚司幹不出來,他這人挺“鈍”的,幹什麼都帶着股懶勁兒。像座大山,往地上一躺,全等着别人來就他。
不過話又拿回來,傅晚司又矯情,當時左池要是主動找他要聯系方式,傅晚司大概就覺得沒意思了,太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倒是不好珍惜。
沒幾天要春節了,最近雪下的勤,傅大作家很有情調地給自己磨了一杯咖啡,端着咖啡杯站在落地窗前像模像樣地找靈感——發呆。
晚上是個奇妙的時間,傅晚司這種文人雅士見着天黑了,腦海裡就愛往外竄些有的沒的。
過去快倆月了,他今天突然就想起來程泊二叔的那場葬禮。
由着這條線,記憶纏着繞着,從眼前的燈火通明墜進了模糊泛黃的時候。
那年傅晚司和傅婉初剛五歲,宋炆和傅銜雲打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離婚官司,兩個屁大點的孩子直接扔給了住在農村的遠房親戚。
“房”遠的挺多,細說其實連表親都算不上——傅銜雲的奶娘家。
宋炆這一手就是當着所有人的面罵傅銜雲有娘生沒娘養,沒良心的東西,生你的死了你也不去上墳,奶你的住在山溝裡你也不管。
傅銜雲沒良心,宋炆也夠狠,孩子和錢一起扔下的,話沒說幾句就走了,倒給樸實的農村老兩口吓住了,抱着倆娃娃不知道咋辦。
兩個小的不知道這些彎彎繞,媽走了也不追,一口一個奶奶叫着。
程泊的二叔家就在奶奶家後院,程泊大他們一歲,是傅晚司六歲時忽然被二叔帶回來的。
說是出了場車禍,大人沒搶救過來,孩子也沒人認領,二叔那時候在城裡打幾份工,白天當木匠蓋樓房,晚上去醫院打掃衛生,看孩子一個人太可憐,心一軟就給帶回來了。
家裡還兩個小子得養呢,因為這個二嬸跟他大吵一架。
但最終程泊還是留了下來。
不識字的二叔親自去的警局,折騰了小半年才把手續辦全,給程泊登記在自家戶口本上,認了這個兒子。
二叔人好,傅晚司跟傅婉初天天去蹭飯,哪回來都給揣點糖塊帶回去。
他倆跟程泊一起滾泥堆兒,忒不要臉,動手就合着夥欺負程泊,程泊跟二叔一個脾氣,被欺負了也不生氣,總笑嘻嘻地跑到前院找他倆玩。
那幾年快樂得不像傅晚司的記憶。
可惜上天就見不得人好,變故無聲無息,又驚天動地。
爺爺奶奶幹活遇上大雨,過河的時候被山洪一起卷走,傅晚司兄妹連哭喪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傅銜雲接了回去。
回家的那天程泊抱着傅晚司褲腿哭,哭也沒個動靜,傅婉初說他哭的像他家裡死人了。
程泊也不反駁,死抓着不撒手。
傅銜雲幹脆把他也帶回來了,扔給二叔幾萬塊錢,把程泊丢給個熟人養着,說是給他倆培養個伴讀。
這麼多年過去,伴讀手裡買賣經營的不少,兩個親生的反倒個個“不務正業”,一個寫一個畫,沒有文學世家的命,倒得了文藝青年的病。
傅晚司從很小的時候就愛寫東西,他嘴硬,很多說不出來的話喜歡寫下來,從小詩到故事再變成一本不長不短的小說,寫着寫着就開始發。
别人要求爺爺告奶奶才能發,出版社一看這位是傅家大少爺,上趕着給發。
不了解的都說傅晚司是個“水貨”,捧他的那群人看中的是他的身份,捧的是“資本”,他的作品全是矯情和虛假,他根本不懂,不懂普通人,不懂生活,在亂寫,在找代筆。
話說的一闆一眼的,殊不知傅晚司是讓人把錢喂到嘴邊都懶得張嘴的人。
講一個詞,他就是“清高”。
說起來也挺抽象的,傅晚司這麼又犟又操蛋的人,寫的東西卻很溫暖,字裡行間的煙火氣伴着娓娓道來的故事,連悲劇都顯得平和溫柔。
老讀者說過一句被點贊很多的書評:傅老師的書像柴火燒得很旺的竈,猛地掀開鍋蓋,蒸汽隔老遠沖在臉上,眼睛都是熱的。
最後一口咖啡喝完,“冥想”完畢的傅大作家走回電腦前,随便敲了兩下,又都删了。
四個月了,上邊的字兒還是那一個。
“序”。
“續一杯!來來來!”鄭玉喆喝的有點高,脾氣也跟着高了,沖着角落裡走神的服務生喊,“叫你呢小白臉!倒酒!”
包廂很大,坐滿了十來個人,裡裡外外一直有服務生進出拿酒。
今兒個是鄭大少爺生日,人說了,酒随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