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方林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孫子外孫站一塊兒能排個啦啦隊,但真正操心到讓孩子一直跟他一起住的,隻有左池。
哪個來都比不上,老爺子就是偏心左池。
逢年過節家裡人飯桌上開大會,坐他旁邊的隻能是左池。
最厚的紅包,最多的叮囑,最放不下的心……這些都是左池的。
原因有很多,不能細說,不能往外說,除了關系很近的人,誰都不知道老左家還有個孫子輩兒的孩子叫左池。
左方林愧疚,也無奈,常挂在嘴邊的隻有那句滿含歎息的“這孩子隻有我這個爺爺了”。
不了解左池的人覺得他這幅“不正常”的性格都是左方林慣的,了解的……了解左池的人,世界上大概也隻剩下左方林了。
可左方林今年都六十八了。
老爺子這兩年時常和左池叨咕:“快找個伴兒吧,能有人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左池這時候總是重複那句話,“不還有你嗎。”
“我還有幾年好活的呢,土埋脖子的人了。”左方林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笑呵呵的,一點也不像擔心自己活不長的樣兒。
左池當聽不見,他不認真聽的時候,什麼東西都不進腦子。
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他五歲的時候就學會了。
左方林那天說的“小店”不是一個店,是一整條街,以及街上的所有店鋪。
左家早年趕上商業風口,幾十年積攢的财力雄厚,兒女們又各自開花,錢是花不完的。
忘了是哪個起的頭,小輩成年了家裡就得給個無關緊要的産業,瞎經營亂鼓搗,賠就賠了,當個玩兒。
成年那天左方林問左池想要什麼。
老爺子一句話,下面三個叔兩個姑緊張得飯都忘了往嘴裡送,生怕左池獅子大開口把左家搬空了。
看他爹這表情,估摸着左池想上天都得讓人抓緊造火箭。
左池覺得好玩兒,看了半天,沒要那些看着唬人的,随口要了塊地,天馬行空地開了一溜串的店。
這幾年有沒堅持下去倒閉的,也有一路長青的,左右都是左池自己的地方,倒閉就租出去,怎麼折騰都是賺。
閑着無聊的時候左池會過去看看逛逛,大多數時候隻是敲敲鍵盤,查個賬。
有錢的好處就是,不需要多麼操心,錢就自動變成更多的錢了。
今天左池就挺無聊的。
說走就走,三月天還冷着呢,左池自認是個知冷知熱的聰明小孩,出門前拽了件沖鋒衣套在了短袖外面。
人已經走到樓下了,想起什麼,踩尾巴了似的又沖了回去,跑到書房拿走了那本《山尖尖》揣到衣服裡,才又踩着樓梯慢悠悠地跳下來。
家裡司機問他要去哪,左池擺擺手,溜達了半小時找了輛共享單車。
他不喜歡用司機,也不喜歡坐在駕駛位以外的地方。
這種路途和終點都不在自己掌握的感覺,會讓他很緊張。
他緊張起來會發脾氣,沒來由的,想找個什麼東西或者人抽一頓,看着那些人在他手底下哭着喊着流血,才能開心起來。
左池愛笑,因為他喜歡開心的感覺。
像吃糖一樣,就算不健康,也忍不住一塊接一塊地放到嘴裡。
“今兒沒雪,眼前的街景兒水汪汪透亮亮的,适合騎車。”
“可是我忘了,我可沒錢買車。”
“你在幹啥?我找人呢。人在哪兒呢?在我眼前呢。”
“……天是冷的,可我好熱啊。”
他學着這本書作者的風格自言自語,路上一會兒蹦出一句,清澈的嗓音混着風聲聽不真切,自個兒跟自個兒唠的還挺開心。
騎了兩個多小時,到地方的時候他手指頭凍得都伸不直了。
掃碼付了錢,看着扣款的數目,左池眉毛皺了皺,産生了給這個傻逼産業買下來的沖動。
然後免費。
随便騎!
這條街是海城最繁華的一段商業街,吃喝玩樂買買買一條龍,進來了能逛一天不出去。
最大的商場在最中間,風頭正盛,逢年過節人流量最多的時候都要派保安在門口限着人。
它旁邊其實還有個倒閉好些年的老商場,又破又舊地杵在那兒,像個無人問津的地标。
前幾年老商場不知道被誰買下來了,重新裝修重新開張,跟對面那位掰手腕兒,嚣張又智障地挂了一個月的橫幅——
“被對家陷害破産倒閉,重生歸來我定要奪回屬于我的一切,進來購物,聆聽我的複仇計劃!”。
對面大概腦子也不太好,非常不服,跟着挂橫幅——
“區區庶子,也敢叫嚣?看我打得你原形畢露!”。
這兩家打的不亦樂乎,圍觀群衆看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