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兩家其實是一個老闆,成天挂着的陰陽怪氣橫幅都是左池一個人在抽風。
翻新的老商場裡有一家味道特别好的米粉店,價格便宜得不像開在一線城市大商場裡的,六塊七塊就能吃一碗,最貴也不過是十塊錢的全家福。
奢侈一把添一塊錢,老闆還能給加三塊肉。
店裡人不斷,廚房是開放式的,顧客在過道就能看見那口熏着蒸汽的大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廚師的臉。
這家店看着就暖和,店裡的人也跟着暖和了。
“随便騎!想騎多久騎多久,把車筐兒染成粉的。”左池攪着米粉的湯汁,突然震聲來了這麼一句。
“活爹!你下回張嘴之前給我個預備鈴兒!”秦亭安一口米粉差點噴出來,灌了兩口水,才瞪着眼睛問,“什麼車筐?”
左池吸了口米粉,咽下去,笑着說:“共享單車。”
“好好的給人家染成粉的幹嘛,”秦亭安不理解不尊重,“娘們唧唧的。”
“粉的好看,”左池想起什麼,說:“桃兒也是粉的。”
“别瞎扯了,找我過來到底要幹嘛?”秦亭安招手讓老闆給添粉,“我可不像你,我忙着呢。”
左池沖他笑,怪腔怪調地說:“忙着延畢呢~”
秦亭安跟左池是表兄弟,他媽是左方林的親閨女,左池的親姑姑……繞來繞去的反正他大左池兩歲,左池得叫他哥。
雖然就沒聽左池這麼叫過。
左池一句話給人說自閉了,他自己早早跳級讀研畢業,閑下來成天到處閑逛,秦亭安都留級兩年了。
這位腦子不是不聰明,隻不過一個文學大才子讓他爹拽着扯着非得學什麼金融,他大腦的構造就不是幹這個的。
人家滿身文藝細胞,正經愛寫作,也愛讀書,國内外的作者叫得上叫不上的都能說兩句。
左池從懷裡掏出那本《山尖尖》給他看,手指着署名的“山坳”兩個字,盯着他問:“誰?”
秦亭安推了推眼鏡,往前伸着腦袋瞅了瞅:“這是個馬甲,好多大佬都愛用馬甲。你手裡這本是限量發售的,我也看過,我的跟你封皮兒不一樣,你哪來的?”
左池沒說話,秦亭安那句“我也看過”讓他有點微妙的不爽。
秦亭安不知道他的心路曆程,繼續說:“這本确實冷門,跟他其他的作品比有點不一樣,更細膩,潤物細無聲,相當牛逼……我一直沒想通為什麼是用馬甲發的,書圈裡知道這本的都少。”
“誰的馬甲?”左池啧了聲,耐着性子問。
“一看你就沒文化,多看兩本文學著作比什麼不強,成天就知道錢錢錢的。”秦亭安寒碜他兩句,看左池臉色不妙,趕緊給了個答案。
“傅晚司的。”
知道人名再查這個人就變得容易多了,有身份背景的人藏不住隐私,傅晚司再不常露面也是傅家的兒子,随便找找就能讓人查個底兒掉。
不過這事兒本人一點不知道,傅晚司最近有了點麻煩,因為這個天天在家沒個好情緒,誰喊都不出去。
手裡這本快半年了,連個“序”還沒有,編輯最近也着急了,一天八個電話催。
“傅老師,你給我個開頭也行啊!你這樣我不好交代,可憐可憐我吧。”
傅晚司抽着煙,心想,那誰可憐他,他腦袋都要憋炸了。
不動筆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一個是傅晚司自己不愛寫了。
筆就在中間兒懸着,落下不去。
因為這本書的内核是愛情。
愛情。
你讓傅晚司早幾年準備,他大概會先坐下,給你也扔個椅子坐他對面兒,讓你慢慢品着茶,聽他講“什麼是愛情”。
他會說自己筆下沒有純粹的愛情,他覺得單薄,覺得脆弱。
他更喜歡把旁的細枝末節、粗礫碎沙一起加進去,看似亂成一團,實際每個小細節都有它獨特的韻味,這些味道越雜,就越能品出其中那一味“愛情”的珍貴和柔軟。
這些話,現在的傅晚司有些說不出口了。
傅晚司三十四了,像傅婉初說的,他們可能“不年輕了”。
看事物的角度有了變化,連以前愛琢磨的事兒也變得沒滋沒味兒,還沒活得多明白多通透呢,就覺得“愛情”這個話題沒意思了——
可能真通透了反而會有意思。
愛情啊,什麼時候想它都應該是漂漂亮亮的東西,人能找不着愛,但沒資格說它不好。
傅晚司自嘲,他就是吃不着葡萄,非說人家葡萄酸,自己不愛吃。
這麼憋着也不是個辦法,傅晚司感覺自己頭發都要白了。
程泊不知道從哪聽說了,當天晚上來敲傅晚司家門,喊他出去“浪一把”。
“寫愛情,你就在家寫?家裡有誰啊,”程泊說的挺硬氣,笑話傅晚司沒個伴兒,“你要跟你家那幾盆不開花的綠蘿談,還是跟花盆談?”
傅晚司一句話就把他嗆了一鼻子灰。
“是,跟綠蘿談都不跟你談,你歇着吧。”